第七回 艺高服众小人忌,以德报怨君子行(第4/5页)

刘漱哈哈大笑道:“孙先生所说,竟似识得作画之人,当年亲眼见他作画一般,还说什么道士弄玄,我看孙先生自己才是故弄玄虚吧!”

未及孙位答话,三是先生却道:“此言差矣!你道孙先生为何能在少时之内,将此上乘之作临摹补画得如此完美?当年孔子向师襄子学琴,学得一曲,不知其名,待孔子艺成之后说道:‘我已了知作曲者矣。此人默然黝黑,身材高大,目光深远如视羊群,俨然是心系万民、统领天下的王者,若非周文王,谁又能谱成此曲?’师襄子闻言大惊,赶紧起身向孔子跪拜两次,原来此曲正是周文王所作的《文王操》。可见善乐者闻声而能知人,已得其神髓之故。今孙先生观画知人,亦同此理。正因为孙先生能得画之神髓,故而能与原画者同笔同墨,在行锋运笔之时,便已感同身受原画者当时之处境心思。孙先生真画神墨仙,丹青之圣也!”说罢向孙位躬身长揖到地,郭慕孺也起身向孙位深深行礼。

孙位忙鞠躬还礼道:“二位先生折杀在下了,孙某这点微末功夫如何敢同圣人相比?孔子与文王二圣乃心交神感,在下却只不过是嗅到了原画者的一点气氛罢了,实实不足称道。”

杨行迁此时方知孙位深不可测,再细看孙位完成的阆苑图,虽然与原画极似,但因少了那座莫名其妙的高大凤凰楼,加之全画完成之后,结构紧凑,笔法连贯,气韵流畅,清雅自然,其怡神悦目实在原画之上,便更加确信孙位所说不差。当下拱手说道:“孙先生和三是先生的一席话令杨某茅塞顿开,自知从前见识不免井蛙窥天,今日得见高贤,有幸之极,一定请孙先生多多指教。”

孙位谦道:“大人过奖,孙某岂敢?只盼在下这几笔涂鸦侥幸逃过大人和诸位先生法眼,勉强算得续上这半幅佳作,在下便已知足了。”

杨行迁大笑道:“当然续得上,先生若续不上,便没人能续上了。”说罢拍手叫道:“来人,奉上彩金。”

只见两名仆人从后面端出一只小木箱来,打开后捧于孙位眼前。

杨行迁说道:“这里是千两纹银,请孙先生笑纳。”

孙位拱手道:“多谢大人。”

李义南不欲显露身份,故而席间一直无语,此时心中暗道:“没想到我贤弟之妙笔竟臻如此极境。从前但闻其鼎盛之名,今日方知真乃实至名归!”几人把盏欢饮。

不多时,有军士来报,说有一位叫工倪的,自称是孙先生的朋友,前来求见,杨行迁问过孙位后,请他上楼一同入席。

杨行迁见工倪身材甚为矮小,觉得好奇,不免多看他几眼。刘漱一直嫉妒孙位之才,刚才见众人和杨行迁对孙位推崇备至,心中大为不快,今见杨行迁对工倪好奇,登时有了主意,举杯向孙位三人敬酒,说道:“孙先生才华出众,所交之友亦特于常人,刘某见这位工先生相貌非凡,想为工先生画像一幅,不知可否?”

杨行迁闻言拍手赞同道:“甚好甚好,刘大人专攻人物,笔下出神,正好为工先生写貌。”

孙位和工倪均不好推辞,只得让刘漱画像。

刘漱有意卖弄画技,展纸于案,行笔如飞,很快画成。他既想取悦杨行迁,又欲嘲弄孙位等人,竟将工倪画成游戏于假山旁的孩童一般,意在讽刺孙位之能不过是糊弄小儿罢了。

杨行迁看画之后甚觉好笑,却不便当众显示轻侮工倪,只微笑道:“刘大人下笔生动,情趣活泼,不愧是善画人物的高手。”

其他众人看后均觉刘漱过分,却不好出言指责。

孙位见工倪神色尴尬,心中大感歉意,知道都是因为自己,连累朋友受辱。当下说道:“刘大人画功扎实,可惜白璧微瑕,未能尽善。”

刘漱不以为然,挑衅道:“怎么?孙先生对于画人写貌,也能得其神髓吗?”

孙位微笑道:“不敢说已得神髓,不过还略知一二法则。”

杨行迁最喜听人评画,马上说道:“便请孙先生点评此画得失如何?”三是先生和郭慕孺也欲听孙位高论,同声应和赞同。

孙位缓缓说道:“画人物者,必分贵贱气貌、朝代衣冠。释门则有善功方便之颜,道像必具修真度世之范,帝王当崇上圣天日之表,儒贤即见忠信礼义之风,女子有淑秀之态,田家有朴野之真。画衣纹者,用笔类于书法,有重大而调畅者,有缜细而劲健者。纵横之间、勾转之下,必循实际,又须彰显衣纹高侧、深斜、卷折、飘举之势。”

三是先生和郭慕孺点头称是,刘漱说道:“这些规矩,人人皆知。”

孙位续道:“写貌者又名写真,须得所绘之人的神韵。这位工兄身材虽矮,却是持重老成,举止娴雅,进退有节,全无半点孩童气息。刘大人所画,除了五官形状之外,恐怕无一与工兄相似。况且刘大人笔下亦未免三病。”

杨行迁“哦”了一声,问道:“是哪三病?请道其详。”

孙位说道:“所谓三病者,一曰版,二曰刻,三曰结。版者,腕弱笔痴,物状平扁,不能混圆;刻者,运笔中疑,心手相戾,勾画之际,妄生圭角;结者,欲行不行,当散不散,似物凝碍,不能流畅也。此画初看尚可,细观不耐久玩。”

众人闻言看画,均觉孙位所说丝毫不差,都频频点头,却不便出声相赞。

刘漱满面通红,愤然说道:“孙先生伶牙俐齿,只怕口中的功夫胜过笔下,何不也画画这位工先生给我们看看。”

众人皆应和叫好,倒不是替刘漱起哄,而是确实想见识孙位如何画人。

孙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走到案前,饱墨挥毫,只数笔便已画成。大家争相上前观看,但见寥寥几道墨痕,一个活脱脱的工倪跃然纸上,形神兼备,果然见画如见其人。众人齐声喊好,更是对孙位佩服得无以复加。刘漱却脸色发紫,不再开口说话。

大家重新入席,轮番向孙位敬酒,工倪心下也对孙位好生感激,冷眼一瞥刘漱,见他盯着孙位,满脸怨毒,眼中似欲喷出火来。

众人豪饮,日暮方休。杨行迁留孙位等人在会仙楼过夜。

众人散去,工倪向孙位和李义南说道:“我见刘漱此人不善,咱们须加小心才是。”李义南点头称是,孙位却一笑置之。

睡到后半夜,孙位突然被工倪和李义南叫醒,但觉满屋浓烟呛人。三人住在会仙楼二层,李义南和工倪携起孙位,纵身从窗子跃出,稍后闻听有人大叫失火,随后便有大批军士赶到会仙楼来救火。

好在火势不大,很快便被扑灭。两个军士从楼中拖出来一人,已被浓烟熏得晕死过去,正是刘漱。原来他白日里席间蒙羞,气愤不过,自觉颜面尽失,从今无法再在刺史府中立足,竟想火烧会仙楼,与孙位等人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