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艺高服众小人忌,以德报怨君子行(第3/5页)

孙位点头道:“总管所说极是,所谓见善思齐,闻恶自警。若是他人画得好处,自然可以临摹,若是欠佳之处,不画也罢。”

杨一忠道:“孙先生说得有道理,在下也觉原画中的凤凰楼画得大为怪异,似与其他部分格格不入,只因这画并未画完,故不知原画者究竟有何意想。”

刘漱在旁冷冷说道:“此画乃仙人所作,岂是凡夫俗子所能窥其真意。”语气颇酸。

孙位也不与他计较,只是好奇地问道:“刘大人此话怎讲?怎知是仙人所作?”

杨一忠接口说道:“十五年前,当时的阆州刺史张大人夜宿滕王旧时寝宫‘中天楼’,次日一早在床头案上发现此画,遍询侍卫、仆婢,均不知此画从何而来。后来有一道士名叫楚飞白,素与张大人往来,见此画后称为仙人所作,并说仙人遗下此画,意在看中凤凰楼有仙家风范,故而建议张大人应将凤凰楼献给仙人使用。这凤凰楼乃是歌舞伎乐之所,平时本就少用,张大人又喜好道术,对楚飞白所言深信不疑,便将此画供于凤凰楼上,从此紧锁楼门,不令任何人踏进一步。”

孙位又问道:“此画既供在凤凰楼,如何又流传出来?”

杨一忠说道:“后来杨大人继任阆州刺史,听闻此事颇觉好奇,去年命人打开凤凰楼,取出此画。杨大人好画众所周知,大人一见此画,爱不释手,便命人重新锁上凤凰楼,却将此画留在身边,日日玩赏,每每感叹此画未全,不免可惜。直至上月,杨大人命在下等张榜设关,欲求绝世高人续成此画,以慰杨大人殷殷之情。”

孙位听罢,笑道:“此画来历倒有几分奇特,不过却也未必是仙人所遗。”

刘漱哼道:“学得几手照猫画虎的本事,也敢妄议仙家妙笔!”

孙位微笑不理,杨一忠忙打圆场道:“孙先生连过三关,照规矩当礼为上宾,这就请先生移步到阆苑‘会仙楼’,杨大人必当亲自为先生接风。”

孙位说道:“不忙,杨总管,我还有两位同伴,可否与他们一同前往?”

杨一忠道:“这个自然。”

孙位又道:“我听说过得三关者,纵然不能续成此画,也当赏银百两,此事确否?”

杨一忠笑道:“不错,先生不必担心,我这便让人奉上白银。”说罢让人取来百两纹银给孙位,孙位也不客气,收下后请杨一忠派人去将楼下的李义南和船上的工倪找来,低声吩咐工倪去请一位好大夫,并带上这一百两银子,送去给邓孝谨,再到会仙楼与自己和李义南会合。吩咐妥当,自己便和李义南一同随杨一忠等人赴阆苑会仙楼而去。

早有人将孙位连闯三关之事报与刺史杨行迁,杨行迁大喜,忙命人安排酒宴,在会仙楼宴请孙位。

席上杨行迁坐主位,孙位和李义南坐客位,三关的考官郭慕孺、三是先生、刘漱和杨一忠作陪。

杨行迁将孙位所画的半幅阆苑图反复玩赏,赞不绝口。众人除刘漱外均与孙位交谈甚欢,大感相见恨晚。杨行迁向孙位敬酒道:“杨某乃一画痴,平生对画家最为敬慕。孙先生适才说与友人四处游历,并无功名在身,如蒙不嫌,何不在这阆苑常住,如刘大人一般做个丹青舍人,杨某也好朝夕向先生请教。”

孙位推辞道:“在下乃一山野村夫,闲散惯了,受不得拘束,大人的美意在下感激不尽,请恕不从之罪。”

杨行迁见孙位不接受自己所封官职,颇感失望,又说道:“既然孙先生不愿意,杨某也不勉强,不过总要请先生在此多住些日子,既可慢慢揣摩如何将这半幅画续全,也好为杨某多讲授些丹青之道。”

孙位说道:“大人盛情,在下本当遵命,不过在下还有些事情要办,待忙完这一着,定当回来向大人请罪。至于这续画之事,大人不必担心,趁现在宴席初开,在下这就为大人续画,以助酒兴。”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在座者均知这续画比之临摹还要困难百倍,临摹尚有参照可循,续画之时,却属全新创作,况且下笔用墨须与原作一致,格局风韵更要无二无别。这便等于要续作者将自己从前的作画风格统统摒弃,而完全变成与原作者相同的风格。须知一流画家的风格养成往往需要十几年甚至数十年之久,朝夕之间怎能突然改变?更何况是要变成指定的一种风格!是以杨行迁邀请孙位多住些时日,虽是爱惜人才,想与之多些亲近,也是留给孙位充足时间,好让他慢慢揣摩原作,以便能够一点一点将画接续完整。不想孙位现在就要即席续画,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孙位将自己画的那半幅阆苑图铺在案上,从怀中取出那支白玉笔,凝神静气,吐纳数次,然后双目微合,片刻睁眼,提笔便画,一时间笔似游龙,墨彩如雨,不到两盏茶的工夫,孙位已经收笔入怀。

众人忙凑过来围看,只见一幅完整的阆苑图宛然目前,笔势色彩、形象格局皆与原作一般无二。郭慕孺和三是先生皆是大行家,见此画非但骨法肤肉与原作相同,神气风韵更是如出一人!二人深知孙位的画功高出原作者何止数倍,加之孙位仅在南楼过关时一睹阆苑全貌,现今竟凭记忆画成全图,过目不忘之功更非凡人,不禁暗自拜服,五体投地。

杨行迁不住口地“哎呀”赞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一双肉眼。

唯独刘漱静静观看片刻,说道:“孙先生的画虽然画得不错,却与原画不同。原作奇特之处正在于凤凰楼的比例比其他诸楼大三倍许,故而续画原作之关窍便在于体解此处之精妙深意,方能画出绝世惊奇之佳作。如今孙先生却是老老实实地画了一幅阆苑写真图,这怎能算是续画,分明成了改画。”

杨行迁此时也点头同意,说道:“刘大人说得不错,不知孙先生为何将原作的凤凰楼改画?”

孙位黠然笑问道:“杨大人觉得原作中的凤凰楼画得美吗?”

杨行迁被他这一问,愣了半晌,说道:“此乃仙人所画,虽然我辈凡夫俗子不识其妙,想必另有深意。”

刘漱在旁应和道:“杨大人所言极是!”

孙位哈哈笑道:“依在下之见,此画并非神仙所画。作画之人技艺虽高,亦不过是位一流的画师,然画至一半,却突然中断,凤凰楼更是草草画成,这里面有没有深意却不好说。”

刘漱冷笑道:“孙先生莫不是自知难成其作,故意找托辞为自己开罪吧?”

孙位并不理会他,向杨行迁说道:“凡观画作之佳劣,当依据六法,一曰气韵,二曰骨法,三曰形象,四曰赋彩,五曰格局,六曰转折。六法精论,万古不易。且以六法观此‘仙家之作’的凤凰楼,骨格苍脆,形象潦草,色彩全无,格局错乱,转折失章,气韵更是僵化待死。作此画者本是一位风情高雅、胸怀坦荡的君子,也是一位侠骨柔肠、忠肝义胆的英雄豪杰。作画之初,画者气定神闲,画至一半,借酒助兴,逸趣正浓,谁知后来突遭变故,气息闭结,竟似临终将死一般,不知为何还要草草将凤凰楼画成,全失原画体统。在下猜想,当年或有人偷偷将此画放在中天楼,或为道士弄玄,或有其他隐情,不得而知,但神仙遗画之说却万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