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纳 Indiana(第3/13页)

猪被吃得一干二净,乔治娜便和一些年轻的女人带上孩子们,到谷仓做游戏、开歌咏会去了。大人们开会讨论,小孩子是坐不住的。他们的缺席解除了讨论会的压力;说千道万,他们计划来,计划去,还不都是为了下一代?就算成年人摆脱了紧缚身体的枷锁,奴役还是窃取了太多的时光。只有孩子能充分利用自己的梦想。如果白人允许的话。

礼拜堂坐满了人。科拉挨着西比尔坐到一条靠背长凳上。今晚活动的规格有所降低。剥玉米大赛之后再过一个月,农场将举办最为重要的大会,就近期一系列关于搬迁问题的辩论做出决定。瓦伦丁一家事先减少了星期六之夜的娱乐节目。舒适的天气,加上关于即将入冬的种种警告——印第安纳的冬天让那些从来没见过雪的人心生畏惧——已经让大家忙得不可开交。进城转转成了消磨时间的观光之旅。作为大移民的排头兵,在此扎根的有色人拓居者已如此之众,因此到了晚上,社交性的拜访仍然连绵不绝。

农场的许多领导人出差在外。瓦伦丁本人在芝加哥拜会银行家,两个儿子随行,他们已经到了能帮农场管账的年纪。蓝德与纽约众多新兴废奴主义组织中的一个结伴旅行,在新英格兰地区巡回演讲;他们弄得他马不停蹄。最近这一趟深入农村了解到的情况,无疑会对他的大会发言大有助益。

科拉打量着周围的听众。她本来抱着希望,以为吉米的猪能勾引罗亚尔及时赶回,但他和战友们仍然忙于地下铁道的任务,无法分身。没听到他们队伍上的消息。反倒有些可怕的新闻传到了农场,民防团在前一天晚上吊死了一些寻衅滋事的有色人。此事发生在本州南部,三十英里之外,据说遇难者为铁道工作,但除此之外并无异常。一个满脸雀斑的女人,科拉不认识她——这段时间陌生的面孔源源不断——正在用很大的声音,喋喋不休地讲着私刑处死的事。西比尔转过身,要她闭嘴,接着轻轻抱了一下科拉,此时格洛丽亚·瓦伦丁走上了讲台。

约翰·瓦伦丁初遇格洛丽亚,是在一座靛蓝种植园,她在那里的洗衣房干活。“我这双眼睛见过的最美味的秀色。”瓦伦丁常常这样告诉农场的新人,还特意把“美味”二字拉长,好像舀出了一勺热焦糖。那个时候瓦伦丁并没有拜访奴隶主的习惯,但他和格洛丽亚的主人合伙买卖饲料。那个星期结束时,瓦伦丁赎得了她的自由。又过了一个星期,他们结了婚。

她依然秀色可餐,而且优雅,沉着,好像上过专为白人小姐开办的淑女学堂。她声称不喜欢给丈夫临时补缺,可她在听众面前表现出的这份从容,却与她的说法正好相反。格洛丽亚下了很大的功夫,来清除自己的种植园腔调——每到谈话变得没有拘束,科拉便能听到她的乡音脱口而出——但不管她说话像有色人还是白人,都能很自然地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瓦伦丁讲话时语调生硬,实干精神盖过了慷慨的性情,格洛丽亚介入其中,可以起到缓和的作用。

“大家今天过得愉快吗?”格洛丽亚等屋里安静下来后问道,“我一整天都待在下面的根菜窖,后来一上来就看到上帝今天给我们的礼物。天空。还有猪……”

她为丈夫缺席而道歉。约翰·瓦伦丁想利用这次大丰收,就贷款重新展开谈判。“上帝知道,眼前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精神上能有片刻的平静,真好。”她冲明戈低头致意。明戈坐在第一排,挨着通常为瓦伦丁保留的空位。此人中等个头,身形粗壮,当晚穿了一件红色方格子西装,西印度群岛人的面皮因此平添了几分活力。他表示赞同,接着转身,对礼拜堂里的盟友们连连点头。

西比尔用胳膊肘碰了碰科拉,眼前的这一幕等同于对农场政治辩论的认可,一种将明戈的立场合法化的认可。关于西迁,现在议论纷纷,在西部,在阿肯色河的对岸,有色人的城镇正在迅速发展。那些地方既不与蓄奴州接壤,也从未赞同奴隶制的恶行。明戈主张留在印第安纳,但要大力削减他们的庇护对象:逃犯,堕落的人。像科拉这样的人。前来参观的名流络绎不绝,将农场的美名传播在外,这里因此成了有色人进步的象征——也成了众矢之的。别忘了,有色人叛乱的幽灵,一张张环伺左右的愤怒的黑色面孔,已经开始让白人拓居者离开南方。他们来到印第安纳,紧挨着正在崛起的黑色国度。这种局面历来以暴力告终。

西比尔瞧不起明戈,鄙视他油滑的性格和一贯的骗术;他表面上和群众打成一片,心里却潜伏着专横的天性。是的,此人有着值得称颂的传奇:当年每逢周末,他都要跟主人请假,外出打工;他为妻子,为几个孩子,最后为自己赎得了自由。对这一惊人的功业,西比尔并不当回事——他只是侥幸摊上这样一个主人而已。明戈不过是个投机分子,用自己对有色人进步的观点扰乱农场。他将和蓝德一起,在下个月的大会上发表演讲,决定他们的未来。

科拉不肯附和朋友的嘲弄。因为逃犯给农场带来的关注,明戈对她颇为冷淡,而当他听说科拉因为谋杀而遭到缉拿时,索性对她视而不见了。虽然如此,这男人救了全家,很可能没完成任务就累死了——这很了不起。她在学校上学的第一天,明戈的两个女儿,阿曼达和玛丽,就泰然自若地背出了《独立宣言》,她们都是出色的女孩。可是,科拉不喜欢他的漂亮话。他的笑容里有些东西让她想到布莱克,昔日那个自吹自擂的大黑鬼。明戈不需要地方来安放他的狗屋,但他肯定在寻找机会,以求扩大自己的领地。

音乐马上就来,格洛丽亚再次向他们保证。今天晚上他们中间没有瓦伦丁所说的“贵客”——身穿高档衣装,满嘴北佬口音——不过县里来的嘉宾已经到了。格洛丽亚请他们起身亮相,接受欢迎。接下来便是娱乐时间。“你们消化那顿大餐的同时,可以听一听我们准备的甜美的声音。”她说,“你们大概认得出他的长相,因为他早前来过瓦伦丁农场,在艺术领域最杰出的一位年轻人。”

上个星期六是一位怀孕的歌剧演员,来自蒙特利尔。上上个星期六,是一位康涅狄格的小提琴手,他让一半的女观众陷入悲情,难以自拔,泪水涟涟。今夜属于诗人。拉姆齐·布鲁克斯端庄,修长,身穿黑西服,打黑领结。他像个游历四方的传道士。

三个月前,拉姆齐随同俄亥俄州的一个代表团来过这儿。瓦伦丁农场是否徒有其名?一个献身于黑人进步的白人老太太组织了这次远征。她是波士顿某位大律师的寡妇,募集资金,多方投入,特别致力于有色人书报的出版和传播。听过蓝德的一次演讲之后,她便安排发行他的自传;接受委托的印刷商以前推出过一系列的莎士比亚悲剧。此书首版装帧精美,印有伊莱贾·蓝德的烫金大名,几天之内便销售一空。格洛丽亚说,拉姆齐的书稿也将在下个月付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