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4/4页)

甘婧将那包钱拼命向蓝祖平手里推。蓝祖平一边说收下吧,一边避开甘婧的手将现金袋放到甘婧的枕边,如释重负地叹口气,转身向外跑走。

等甘婧慢腾腾地站起来,拿着那个现金袋、穿鞋走到门口时,那里早已没有蓝祖平身影。

看着手里的白色现金袋,甘婧突然升起一个古怪想法,如果那天自己意志崩溃,或者说此前没有阴差阳错地天天跑步健身,那么蓝祖平他们今天来看的,会不会是一个摆在殡仪馆存放室的小盒子?看到自己化成了灰,心怀愧疚的蓝祖平一定会在夜静更深之时,偷偷找一块僻静之地,将一叠冥币烧给自己。那时候,已经站在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也会像这样捏着一叠钱,无声地望着他的背影吗?

那个世界,会有唐红果儿吗?会有爸爸吗?也会像这里一样,喝口水都要用钱买吗?想到这里,甘婧悄悄笑了起来。

“甘婧,你笑什么?”在甘婧走神之际,黄淑兰已经办好出院手续,与丈夫一起回到甘婧身边。

甘婧吓一跳,忙摇头,“没事,想到马上出院了,挺开心。”

“医院说,你入院后你们单位存了一笔钱在财务室,结账后还有多的,我给你拿回来了,给,总共一万块钱。”张叔递给甘婧一叠有零有整的钞票。

又是一万块钱!甘婧一愣,然后默默笑起来。半晌,她示意妈妈将钱替自己收好,自己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慢慢离开自己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出院回家。

回到熟悉的家中,看着去接待佟仁义那晚匆忙试穿的几条裙子依然在沙发上保持着自己出门时的状态,看着茶几上剩下的半包零食,看着绿色纱帘仍然在窗前没心没肺地轻轻拂动,看着穿衣镜中自己苍白如纸的皮肤,本来心情一直晴朗的甘婧,突然生出一种再世为人的桑沧感。

人在身处灾难中心时,并不会特别害怕。相反,当一切都过去,抽身事外冷静观看时,才感觉恐惧。

“姆妈,前段时间你去我武汉的屋里看过冇?”甘婧问。

“看过。你连被子都冇叠,衣服还挂在阳台高头。我都给你收起来了。”黄淑兰回答。

“知道我为什么不叠被吗?”甘婧问。

“为什么?”黄淑兰摇头。

“我是听老同事说啊,房子不能老空着,会惹东西。特别是床铺,一定要铺着,不然,就会有无家可归的鬼魂来睡的。”甘婧神秘兮兮地放低声音,“他们来睡了,我不就没地方睡了嘛。”

黄淑兰有些吃惊地看看甘婧:“你吓老子滴,真的假的,你莫吓我啊!”

看到妈妈被自己吓到了,甘婧笑得前仰后合,心中却暗暗酸楚,也许,常常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另一个果儿,这回真的不会再来了。

待黄淑兰熟悉好住宅环境并张罗完午饭和晚饭后,已经到了睡觉时间。

因为甘婧的腿还不能频繁上下楼梯,在她的坚持下,妈妈和张叔住她二楼的卧室,她住一楼客厅沙发。

甘婧的房间布局并不适合成年的一家三口居住。有时,黄淑兰夜半醒来,会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悄悄看着甘婧抹眼泪。甘婧几次想将自己在濒临死亡时见到爸爸甘毅然的情景告诉妈妈,但一见继父一副蹑手蹑脚的样子,便没有说出口。

夫妻纵是情深似海,说散了也就散了,但血缘不一样,从生到死,牢牢跟随。父母肉体死了,音容笑貌依然活在子女的脑海里,随着子女也老去,愈来愈固执地显现在子女的肉体上,一代一代,永不断绝。

半个月后,甘婧执意让黄淑兰回家。

送走黄淑兰,甘婧将家里简单收拾了一下,第一次主动拨通赵闽的电话,“我现在有足够的精力、体力和你见面了,你这几天在哪里?方便见我吗?”电话中,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好的,后天下午三点,在你家小区门口见。”赵闽回答得十分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