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接下来的一整天,周鼎元的情绪都不算高涨,下午的时候也没有跑去打牌,周稷的出现确实影响到了他的心情,他甚至都没有像平时一样跟季迁打嘴仗。

临近傍晚,一个消瘦的女人出现在了店门口,“周老板,我听我儿子说,今天早上是你帮他缝的裤子,麻烦你了,多少钱啊?”

这女人应该就是周鼎元口中“长得挺漂亮的”那位,季迁心想,周鼎元那德行,看到好看的女人,也低迷了一天的情绪也该恢复了,没想到他只是跟女人客气了几句,没说其他的,也没有收女人的钱,把女人送走后,还是面无表情地看他的电视。

今晚关店也关得特别早,吃了晚饭,周鼎元恹恹地说了句他上楼了,季迁回头看了眼洗碗池里的碗筷,还没洗,但这次他没有追着周鼎元念叨碗筷的事情,而是跟着周鼎元上了楼。

在二楼没有看到周鼎元的人影,从楼上传来了脚步声,三楼依旧没有看到周鼎元,季迁直接上了楼顶。

这还是季迁第二次上顶楼来了,一根钢丝上牵着一只钨丝灯泡,昏黄的灯光笼罩着整个顶楼,一切都看得不是那么的清明,连周鼎元的背影都显得有些模糊。

季迁走上前,这才发现周鼎元在浇花。

“干吗?”周鼎元头也不抬,语气有点冲。

季迁觉得眼前的兰花有点眼熟,淡淡开口,“你居然还会种花。”

周鼎元答非所问,“人家本来活得好好的,你一压,现在半死不活。”

经周鼎元这么一提醒,季迁才想起掉到顶楼时,自己确实给这盆兰花打翻了,见兰花的土壤湿润,周鼎元应该是经常浇水的样子,而且这盆花的位置毫无遮挡物,应该是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

季迁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这种品种的兰花喜阴,你放在顶楼肯定不容易活。”

周鼎元的浇水的动作一滞,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回想起来,这盆兰花先前一直是养在老妈的房间,自己嫌浇水麻烦,才挪到顶楼来的。

不给兰花浇水后,周鼎元竟然有点不知所措,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其实他大可以直接下楼,然后蒙头睡觉的,但是……

太久没有人跟他交流过,不是那种跟街坊打招呼的交流,自从老妈和外婆去世后,他很孤独,家里突然住进来个季迁,让这栋房子稍微有了点人气,哪怕季迁是个脑子不好的神经病。

周稷的出现,让周鼎元急于忘记,急于忽视的一些东西,又开始在脑海里翻涌。

“这些花是我妈和外婆种的。”这句话像是打开了周鼎元的话匣子。

周鼎元家里的事情很简单,他那个出人头地的爸爸嫌弃没什么文化没什么背景,只知道缝衣服的老婆,抛妻弃子后,转头攀上了更有背景的现任,现在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这种剧情的故事,就连季迁也听过不少,他又想起了周鼎元看到周稷时候的表现。

周鼎元像是看出季迁的想法,“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对周稷态度那么好?其实他跟他妈妈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家的,至少比我爸体面,也就是我爸,他觉得我和我妈是他一生的污点,前些年我妈去世,现在就剩我了,在他心目中我就是一事无成,一无是处,跟周稷没法比。”

周鼎元咧嘴笑了笑,他没心没肺得有些勉强,“不过,确实是这样,既然他这么想,那我就是没出息,他改变不了我是他儿子的事实。”

在周稷面前,周鼎元的自卑无所遁形,他只能嬉皮笑脸对待,他先承认他自己的无能,旁人的抨击就显得没那么刺耳了。

季迁默默听着,他理解周鼎元的想法,但无法共情,因为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拥有着最顶级的资源,他看任何人都是俯视,在他的字典里,从来都没有自卑二字。

就算周鼎元以自嘲的口味说了那么多,表现得有多么的不在乎,在季迁眼里都是掩耳盗铃的逞强,真要不在乎,就不会怏怏不乐一下午,就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跟自己这个陌生人倾诉。

“周鼎元,你算不上一无是处。”

周鼎元张了张嘴,一脸诧异地看着季迁,好半天才回过神,“听着不像是夸我的话。”

周鼎元还会在意他妈妈和外婆留下的花,还会给人小孩缝裤子,还会跟这条街上的老人聊天,还会收留自己。

这种人活得最辛苦了,做不到彻彻底底地放弃自己,但又没有能让他提起精神的目标。

“你这么在乎你妈妈留下来的花,肯定也在乎这间铺子,把你妈妈交给你的手艺发扬光大说不上,至少在这个领域做到你自己的极致吧。”

周鼎元也不是没想过,他十几岁的时候,正是铺子生意最好的时候,特别是夏天,来找他妈妈做衣服的人都是排着队的。

不过这些年互联网的发展对他们这样的铺子造成了重创,加上这条街上的年轻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谁来找他做衣服?自己能混口饭吃已经是极限,他都不奢望别的。

“你有什么高见啊?”

季迁薄唇轻启,“给我买部手机。”

“啧。”周鼎元觉得自己真是记吃不记打,他怎么记不住季迁嘴里憋不出来好屁呢,天天上一当,当当都一样,他还是会对季迁有所期待,“你说这么多,结果还是为了从我这儿骗部手机。”

季迁面不改色,他是真的需要一部手机,据他观察,这个世界的人几乎离不开手机,他很需要靠着手机拉近和这个世界的距离。

周鼎元抱着兰花就往楼下走,嘴里骂骂咧咧的,“神经。”

季迁见周鼎元恢复了平日的模样,跟在他身后继续道:“碗筷还没有洗。”

周鼎元绷不住了,猛地定在原地,“你有没有病啊?你成天不是让我给你买手机,就是让我洗碗,合着你来我这儿是来当少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