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4/6页）
我正觉得纳闷，定睛一看，路边的电线杆果然歪倒了，竟然是被那辆白色旅行车撞上了。
前方尘烟滚滚，不知是沙尘还是电线杆外面掉落的东西，也可能是旅行车上冒出来的烟。目睹这新鲜热辣的事故现场，我再次惊呆了，身体无法动弹。
旅行车悄无声息。
茧美没事吧？我慢慢走过去。这时，旅行车的侧门嘎啦嘎啦地打开了。
我担心那些穿制服的男人会跳下车来，于是摆好了迎战架势，但没有任何动静。接着，茧美慢慢从车上走下来，蒙在头上的布袋挣脱了一半，捆住手脚的胶带也已经解开。刚下车时，她有些踉跄，随即稳稳地向我走了过来。
“你……你没事吧？”我问道。
她扯下布袋扔掉，转动一下脖子，似乎在说——这才刚热完身。她懒洋洋地回了一句：“废话，当然没事了！”
“到底是什么状况？”
茧美回头看一眼那辆白色旅行车，说道：“不太清楚，可能跟我有仇吧。”
“跟你有仇？”
“不过我好像没招惹过别人呀。”
你怎么可能没招惹过别人！
我想大声控诉。她那旁若无人的言行举止，肯定伤害过很多人，也做过很多违法的行径。正可谓孤家寡人，四面树敌。
“说不定是那帮家伙。”茧美转动肩膀，说道，“上次在那个女人的家门口，我不是摆平了几个混蛋吗？就是抢劫当铺的那帮家伙。”
“是哦。”我也想起来了。那几个歹徒企图闯入如月裕美朋友的屋里，被茧美奋力放倒了。“是他们吗？”不知道是不是那帮家伙前来寻仇。他们应该被抓起来了，但可能有别的同伙。“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呢？”
“可能是在哪里发现了我们，一路跟踪过来的吧。”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谁跟你说逃的，这么难听。我可是得胜归来的！我在车里发飙，把开车的吓趴了。真是个废物。”
“原来如此。”我叹了口气。她靠自己就能摆脱困境。
“不过，”茧美板着脸说道，“你果然来救我了呀，小星野。”
“呃……”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小声嘟囔了一句，“这倒也是。”
我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画面：一群小孩子一窝蜂地追赶足球，连守门员都冲出来了，球场上的二十二个人，全都拼命地向足球奔去。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救护车的汽笛声，为了那辆撞到电线杆上的白色旅行车而来的吧。不知是不是在开玩笑，茧美厌烦地说：“吵死了，是哪里出车祸了吗？”随即穿过人行横道，向对面走去。
我刚才跑累了，腿脚有些不听使唤。茧美斜眼瞪着我，叹息着说道：“我真是服了你了，不知道该说你老实还是什么。刚才我被绑走，你难道没考虑过趁这机会逃走吗？”
我一时答不上来，最后才说了句：“没考虑过。没想到。”
“真的假的？难以置信。”
“请相信我。”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笨得让人难以置信。”
“事实上，就算逃也逃不掉呀。”
“拼命逃的话，还是有办法的。”
经过大楼之间的狭窄道路，再走一小段，就是巴士来往的大街了。我无意去看手表。“那辆巴士”的到来，不再是遥远的未来，而是近在眼前的现实。一想到这里，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也许，能称为“人生”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往后只有痛苦和恐惧。又或许，连痛苦和恐惧都没有，只有平淡无味、令人几欲发疯的沉闷时间？一直以来，我对“那辆巴士”的目的地以及自己今后的命运一无所知，此刻，我终于开始了各种猜想，脑海里浮现出只有在小说世界里见过的场景——监狱、劳教所、手术台、实验室、热带雨林……
从此以后，我也许就要被剥夺自由，磨灭意志，唯一的目标就是活下去，直到死为止。
坐上“那辆巴士”，也许就是这个意思吧？想到这里，我惊慌失措，双腿发抖，使不上劲。膝盖直打哆嗦，无法往前迈出一步。
“哼。”茧美俯视着我。她比我高，视线自然是从上往下。她的脸上露出怜悯。“你怕自己的身体会变成机械吗？”
即使是一句玩笑，此时也把我刺痛了。我的身体仿佛突然变成了机械构造。
“怕。”我坦白道。
“是吗，怕了吗？那怎么办？”
“没办法。既然已成定局，只能气沉丹田，勇敢面对了。”
“这是什么鬼？”
“小时候母亲说的。”想起母亲，我又感到一阵揪心，“她对我说，当你遇到困难时，如果吓得两腿发软，一心想逃跑，就真的会输得很惨。相反，如果你敢于对困难说‘有种你就放马过来’，勇敢地面对，受到的伤害反而会少。打架也好，生病也好，无论什么事，畏畏缩缩就输定了。”
“你母亲被车撞死的时候也想过‘有种你就放马过来’吗？”
“也许吧。”我不知道茧美是真的疑惑，还是在挖苦人。不过，因为我从没想过母亲在车祸现场是怎样的，所以此刻，当我想到母亲直到最后都没有逃避时，顿时勇气倍增。
“所以，我也要勇敢面对。”
茧美皱起眉头，指着我的双脚说道：“还说什么勇敢面对呢，你都哆嗦得走不动了。”
“是的。虽然我心意已决，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哆嗦。”我苦笑着说道，“就是不听使唤，怎么办呢？”
“连自己身体都控制不了的家伙，坐上‘那辆巴士’后，怎么可能平安回来呢？”
我把手搭在膝盖上，想让它停止颤抖。我对它说：“别哆嗦了！”感觉像在教训小孩“不要逃避，不要让我失望”一样。
过了一会儿，我站直身体，抬起脚，往前迈了一步。“走吧。”
茧美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跟了上来。
我们穿过高楼间的狭窄道路，渐渐看到了前面的大街。建筑物的墙边似乎有积水，地面一片潮湿，预示前方弥漫着潮湿阴郁的氛围。
“喂，小星野，接下来我要做一件惊人的事。”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的脸：“惊人的事？比如翻跟头吗？”
话虽这么说，但从见面第一天起，她的言行举止就总是超乎我的想象。所以，即便她真的翻跟头，我也不会觉得奇怪吧。
“不是啦。听好了，可别被吓到哦。”
“好的，我不会吓到的。”
“现在，我要给你出主意，帮你想办法逃跑。”
我被吓到了。
“你要救我？”
茧美黑着脸说道：“是的。你听好，我只说一遍。而且，这只是我刚刚冒出的念头，没什么具体思路。你可以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