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6页）
“你有……”按摩椅的滚轮摇晃着我的脖子，我的声音也随之抖动。“你有男朋友吗？或者说，你已经结婚了？”
茧美睁开一只眼睛看着我：“什么意思？难道你真想和我结婚？”
“这些天以来，你一直陪着我，跟去向恋人告别。我突然想到，你又是怎样的情况呢？”
“现在才想到吗？”茧美哼了一声。
“我在这方面比较迟钝。”我坦白承认。可以说，正是迟钝让我走向了毁灭。因为迟钝，我欠下了巨额债务，踩到了别人避之不及的老虎尾巴，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最终落得要被“那辆巴士”带走的下场。
“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有男朋友，却得天天陪着我，那就太过意不去了。”
茧美嬉皮笑脸地说：“你真是后知后觉啊。陪着你本来就是我的工作，不必往心里去。而且，你觉得我会有男朋友吗？从来没有哪个家伙特地问过我这件事呢。噢，有一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喝醉的大叔，赤裸裸地问我，‘喂，你是处女吗？’结果被我打了个半死。所谓‘半死’，可没有一点夸张哦，是真的被打成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无意打听具体情况。“是不是处女或处男，都无所谓啦。不，也不能说无所谓，只是我没什么兴趣而已。”我回答道，“感觉就跟‘你有没有吃过海鞘’‘有没有去现场看过橄榄球比赛’之类的问题差不多。”
“根本就是两码事嘛。”随着按摩椅的震动，茧美的笑声仿佛变成了电子音效。“性欲，是动物和人类的根本需求，海鞘和橄榄球这些可差远啦。”
不知道两个并排躺在按摩椅上的人为什么非得讨论这种话题。我一时无语，只得附和一句：“是吗？”
“话说回来，别看我长成这样，其实也碰过男人。怎么样，吃醋了吧？没想到居然有男人喜欢我？”
我很想回答“吃醋了”，但不可思议的是，我没有吃醋。而且，我也从没觉得“不可能有人喜欢她”。确实，茧美超出了我的常识理解范围，只能把她看成外星人，或是人类出现前便活跃在地球上的生物，比如恐龙之类的。但和她相处的时间里，我对她的性格和言行的厌恶感正在逐渐减少。即便有人对她抱有普通朋友以上的感情，我也不觉得奇怪。相反，茧美喜欢上谁，才让我觉得无法想象。她会对别人敞开心扉吗？
“我读小学的时候，”茧美在按摩椅上摇晃，嘀嘀咕咕地说道，“有几个全副武装的男人闯进了家里。”
“啊？”我有些猝不及防。
“全家人都被他们绑起来了，用枪指着。”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不就说到我第一次跟男人干那事嘛。”
“等一下，等一下，”我连忙制止她，“能不能别说这种阴暗的往事？”
“还没听完，你凭什么说阴暗呢？”
“不用听完，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光是听到“我读小学的时候”这句开场白，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要不换一个。”看见我的反应，茧美得意洋洋地笑道，“我二十岁的时侯……”
“什么叫‘要不换一个’？”
“我偶然遇见上幼儿园时邻居家的小男孩……”
“噢，是那个叫荻野目的小男孩吗？”
我记得茧美曾跟我讲过这事。那小男孩说她是“女怪兽”，结果被打折了手腕。
“你记性很好嘛。没错，我就是和荻野目重逢了。搞不懂他是出于什么样的癖好，反正他说喜欢我这样的女人。”
“原来如此。上幼儿园时，他给你起绰号可能也是因为喜欢你吧。”
“要不就是因为被折断手腕的快感一直烙印在记忆里，所以有种想要被女怪兽虐待的欲望。”茧美转动一下脖子，仍然闭着眼睛。“你觉得哪一个好？”
“哪一个？”
“关于我的初体验，你觉得哪个好？是我全家人被歹徒袭击，还是我和荻野目偶然重逢？如果觉得都不好，我就再换一个。”
“那……”我立刻回答道，“荻野目这个好。”
“那就要这个吧。”茧美仍然闭着眼睛，嘴角露出了微笑。
“‘就要这个吧’是什么意思？”
“所谓的真实，就是这么回事啦。”
我不太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只能猜想她一路走过来，对于自己的过往，也许一直在用各种虚构的故事反复涂改吧。她所走过的路，并不像我和其他人走过的那么平坦，是必须披荆斩棘才能奋力前行的丛林地带吧。也许，她每走一步都会遍体鳞伤，极其残酷，以至于回顾来时路时几乎毫无记忆。无奈之下，她只得随心所欲地编造各种故事，就像把颜料抹在画布上一样，涂改和修饰着自己的过去？
“小星野，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我渐渐明白你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了。”
听到茧美的这句话，我强忍住被按摩椅揉捏肩膀的疼痛，睁开了眼睛。这时我才发现，刚才闭上了眼睛。看来，机械的力量不容小觑。它使劲揉捏着我的腿脚，十分舒服，让我差点儿睡了过去。
“上次那个女戏精也说过，你不是那种精于算计的人，不会讲策略。”
“你怎么说得我像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呢。”
“这是事实。你看过足球比赛吗？”
“你的星球上也有足球？”
“有。比赛时，大家不是经常会说‘体系’‘体系’的嘛。”
“大概是阵形的意思吧。”我也喜欢随便看看足球，但只停留在欣赏进球的水平而已。
“总体上说，这就是策略。以什么阵形开局，怎么跑位，才能实现进球的目标。这就是足球的体系。”
“原来如此。”
“可是，你看过小孩踢球吗？不是正式比赛，随便踢着玩的那种。那个就没有体系可言。球滚到哪里，这边十个人和那边十个人都会冲上去抢球。球被踢向相反方向时，大家又是一窝蜂地去追赶。”
“没错，确实有这种印象。”
“你也跟他们一样。”
“啊？我？”
“每次看见心仪的女人，你想都不想就会和她交往。就像小孩子嚷嚷着‘哇，我要泡这个女孩子’而冲上去一样，完全没考虑自己已经有别的女朋友。你只是随心所欲地追赶足球，毫无体系和策略可言。”
我一时语塞，无法反驳。我想她说得确实有道理。
“你真是个奇怪的男人。”茧美语带嘲讽，又有几分快活。“你脚踏几条船，女人们肯定不乐意。一方面，你对别人的感受极其敏感；另一方面，却和几个女人同时交往，完全不把她们当回事。虽然不能说是自相矛盾，心理肯定有些变态。你又不是那种想和各种女人上床的类型，也没打算跟别人比谁的女朋友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