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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与控制。

两者互为表里,密不可分。

本杰明屏息凝神,然后回答:“是,是我。”

父亲显然无意让他多说:“你显然在外面晃了很久嘛。”

他该怎么回答?他根本无言以对。他可以听到父亲站在门前的呼吸声。

但父亲并没有开门。虽然他用了陈述句,而非问句,但他还是在等着儿子的回应。

你显然在外面晃了很久嘛。

“晚安。”最后,本杰明低声说。

今天并没有发生什么需要他特别解释或回答的事情。过了一会儿,父亲的语气就平和多了。

“晚安。”

他匆匆说完就回到自己和妻子的寝室。

本杰明换上短裤,爬上床,熄灯,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在高度紧张状态之后,全身松弛下来。

他眼神呆滞地瞧着天花板。才刚放松的身体顿时感受到房间里的寒冷,又再度紧绷起来。他简直冻坏了,这段漫长的路程让他的小腿酸痛不已。

他走了又走。

但还没找到目的地。

莎拉在刚出炉的橙黄色小圆面包上加葡萄干等新鲜馅料,准备端给老邻居霍格。这种小圆面包称为茹丝卷,大家通常在主降临后的第一个星期天(1)享用,正式为节庆揭开序幕。

大家坐在客厅里喝着咖啡。莎拉建议喝点芳香的利口酒,霍格顺水推舟答应了。哈拉德坐在稍远处一张圆木扶手椅上,读着《新维姆兰日报》,抽着烟。

窗外,12月初的天空阴沉暗淡,了无生气。现在才下午3点,天色却已经全黑了。松木餐桌上摆着铸铁制的降临灯灯座,灯座下垫着红色手工针织桌布,这两样都是在科彭运动俱乐部的秋季大拍卖上买来的。灯座上的第一根蜡烛被点着了。

往年,莎拉觉得这样的布置很有过节的温馨气氛,此刻她却感到莫名的孤单。

直到现在,她还无法适应拉斯穆斯早已离家的事实。一整个秋天,她都为此而情绪低落。

她又为自己倒了一点利口酒,啜饮一口,突然打了个冷战。然后才回过神来,向客人赔不是,也为他斟了一小杯。

霍格比莎拉与哈拉德整整年轻十岁,但这些年来,他已成为他们最亲密的朋友。他是持有执照的合格药师,选择在科彭执业,与母亲住在隔壁的小屋里。母亲长年卧病在床,还在排队候补阿尔维卡养老院的床位。在她顺利进入养老院前,霍格都得照顾她。莎拉是助理护士,与霍格在职业上理应有很多话题,然而他们的对话却沉闷地停滞在此刻。

说穿了,拉斯穆斯才是他们所有人生活的重心。

霍格和拉斯穆斯之间虽有年龄上的代沟,但霍格待他如同自己的亲弟弟。他们一起去钓鱼,一起打乒乓球,一起去游泳。拉斯穆斯在科彭镇很难交到同龄的朋友,与霍格的友情对他来说分外重要。说霍格保护着拉斯穆斯并不为过。也许拉斯穆斯在某种程度与意义上,也保护了霍格。

现在,拉斯穆斯已经长大成人,离家追求自己的生活。霍格和莎拉试着找话聊,然而他们之间最重要的联结已经消失,两人虽相识已久,彼此的互动却突然变得僵硬、生疏,甚至令人无法适应。

尤其是现在,拉斯穆斯离家未久,聊到他,仿佛是种禁忌。他们必须向彼此证明,他们之间绝对有话可聊,不会感到空洞无聊的。

但霍格只是静静地坐着,轻轻咳两声,拇指来回轻触着桌上小盆栽的枝叶。最后,莎拉还是聊起拉斯穆斯。

“拉斯穆斯离开我们,也过了好一阵子了。”

莎拉语带保留,带着试探性的口吻,好像霍格不知道这件事似的。

“是啊。想想,他高中毕业以后,一切过得好快……”

两人的话听起来都有点沮丧。

“他今年春天才毕业呢。”莎拉急切地同意着。突然,她眼神一亮。

“对了,你看到他戴学士帽的照片没!他真的好帅啊!哈拉德,你把相簿拿来。”

哈拉德不搭腔,只是作势翻着报纸,表明不想参与他们的谈话。

“他是到了卡尔斯塔,还是别的地方呢?”霍格非常有礼貌地问。他其实知道问题的答案,但他必须找话讲。

“斯德哥尔摩。”

霍格啜饮一小口利口酒。

“老天爷,斯德哥尔摩。去念书吧?”

“是的……嗯,是的。没错,他去念书。”

今天是主降临后第一个星期天。拉斯穆斯驻足在克拉拉教堂北街一家色情书刊店前,脸庞紧紧贴着橱窗玻璃。后方缓缓驶过的车辆倒映在玻璃上。他从窗中突然发现有辆车停了下来,转身时眼神和驾驶者撞个正着。车内男子摇下车窗。拉斯穆斯的心脏开始怦怦狂跳。那男子有着褐色、温和的眼眸,下巴蓄着墨色胡须,微笑时露出洁白剔透的牙齿,相当漂亮。拉斯穆斯感到自己全身瘫软,完全失去抵抗力。也许,这将是他第一次美好的邂逅……

男子从驾驶座探出头来。

拉斯穆斯想都没想,整件事就像心脏必须跳动、肺必须持续呼吸一样自然,他走了过去,坐进车内。两人四目相望。

点点头。

确认彼此。

驾驶座的男子放开刹车踏板,车辆缓缓开动。

“他这样做,好像这一带都鸟不拉屎,没别的学校可读一样。”

哈拉德愤怒的声音冷不防从报纸后方飘出。自从拉斯穆斯表示他要搬到斯德哥尔摩后,两人吵了又吵。

对放宝贝儿子独自进入斯德哥尔摩这个超级大染缸,两人吵了又吵。

“哈拉德!”莎拉怒斥一声。

“是啊,是啊,”哈拉德不理她,继续喃喃自语,“反正你知道,我是对的。”

拉斯穆斯搬到斯德哥尔摩后,哈拉德内心的空虚与无助比莎拉更严重,也更难熬。

也许,他从没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儿子。

他感觉拉斯穆斯总是在逃避他。如此脆弱,如此无助。全家人仿佛都有这项特质,但又总感觉,这项特质并不真正属于他们。拉斯穆斯就像一株无法适应气候的珍奇盆栽,哈拉德始终挂念着他,生怕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这种不安早已在他心中牢牢扎根,就像一种深不见底、绝望、无助的感情,全然无法用言语形容。

一想起拉斯穆斯的成长过程,这个不寻常的小男孩,哈拉德的心就不由得抽痛起来。

他曾经将儿子保护得密不透风,但同时又小心翼翼地试着磨炼他。是的,他必须被磨炼,在磨炼中成长。

自小,拉斯穆斯就有某种异于常人的特质——他们异于常人的儿子相貌竟是如此俊美,然而在群体中,与众不同并不会让日子更好过。哈拉德是业余猎人,他深知,大自然会淘汰无法证明自己的弱者,大自然会进行物竞天择的流程,过滤、净化。不论哈拉德亲眼见到什么,大自然全然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