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福楼拜动物寓言故事集(第3/6页)

第二年,杜康在巴黎病了,被困在公寓的床上。一天下午四点钟光景,他听到外面褛梯平台上一阵骚动,接着他的门被推开了。古斯塔夫大步走了进来,身后是那只五条腿的绵羊和那个穿着蓝衬衣的马戏团老板。在荣军院或者在香榭丽舍的某个马戏演出勉强放他们走的,而福褛拜迫切地想与他的朋友分享他的再次发现。杜康冷冰冰地说,绵羊的“行为有失检点”。古斯塔夫的行为也好不到哪里:他嚷嚷着要喝酒,牵着这只动物绕着房间跑,如数家珍地大声嚷嚷地讲着它的德行广这个小尤物年方三岁,已通过医学院的检查,不胜荣幸地受到了几个君王的参见,等等。”一刻钟时间后,病中的杜康实在忍无可忍了。“我把绵羊与它的主人打发走了,让人打扫了房间。”但是这只绵羊也把它随处拉下来的东西留在了福楼拜的记忆里。在他去世的前一年,他依然提起杜康看到他带着小尤物出奇不意地登门拜访这事,回忆时,他依然就像事情发生的那天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猴子、驴子、鸵鸟、第二头驴子及马克西姆·杜康
一个星期前,我看到街上有一只猴子跳到一只驴子身上,想对它手淫,驴子又是嘶叫又是蹬腿,猴子的主人大声喊起来,猴子自己也尖叫着,除了两三个孩子哈哈大笑,还有我觉得很好玩以外,没有人给予任何关注。当我把这情景描述给领事馆领事马克斯,贝林听时,他告诉我说,他也曾见过一只鸵鸟企图强奸一只驴子的事情。马克斯自己前些天在一片人迹罕至的废墟地手淫过,并说感觉很好。

——致路易·布耶,1850年1月15日,开罗

鹦鹉

首先,鹦鹉是通人性的;这是从词源角度来说。Perroquet是Pierrot的昵称;parrot源自pierre, 西班牙语perico源自pedro。在希腊人看来,他们的言语能力是人与动物之差别这个哲学辩论中的一个话题。埃利安报道说:“婆罗门对鹦鹉比对所有其他的鸟都敬重。并且他们说只有这样才是合理的;因为只有鹦鹉能模仿人的声音。”亚里士多德与普林尼都注意到,这种鸟醉酒后特别好色。布丰更是确切地观察到,这种鸟有癫痫倾向。福楼拜了解这兄弟般的缺陷:在《一颗质朴的心》的资料研究时他做的笔记中包括了鹦鹉所患的疾病表——痛风、癫痫、口疮以及喉咙溃疡。

重新再述一下重点。首先是露露,费莉西泰的鹦鹉。其次是两只争风吃醋的鹦鹉标本,一只在主宫医院,另一只在克鲁瓦塞。接着,就是三只活鹦鹉,两只在特鲁维尔,一只在威尼斯;再加一只在昂蒂布的生病的长尾小鹦鹉。至于说露露的可能出处,我们可以排除一个“可怕”的英国家庭的母亲,那是古斯塔夫在从开罗到亚历山大的船上遇到的:她的无边帽下面戴着绿色眼罩,看上去“像只病了的老鹦鹉”。

卡罗琳在她的《私人日记》中说过“确实曾有过费莉西泰与她的鹦鹉”,她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了第一只特鲁维尔鹦鹉——巴尔贝船长的鹦鹉——作为露露的真正祖先。但这点并没有回答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的一只普通(如果说很漂亮)的活鹦鹉是怎样,并在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只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的复杂、超凡的鹦鹉的呢?我们也许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但是我们能够对这种转变开始的时间提出建议。

《布瓦尔与白居谢》中未完成的第二部分计划主要包括《摘录》——稀奇古怪的事、愚蠢的行为以及让人自责的引文——由两个职员认真地抄录供他们自己编辑时使用,而福楼拜将带着讽刺的意图重新发表它们。他从成百上千篇报刊杂志的剪辑材料中,从1863年6月20日的《全国民意》报上剪下了以下这个可能会被收集到摘录中的故事:

“在热鲁维尔,离阿尔隆很近,住着一个人,他拥有一只出色的鹦鹉。那是他唯一的爱。当他是个年轻人的时候,他有一份炽热的感情,可是结果很不幸;不幸的经历使他成了一个与人不相来往的人,于是,他现在就独自与他的鹦鹉生活在一起。他教会了这只鹦鹉发出他所失去的爱人的名字的声音,这个名字一天被重复上百遍。这是这只鸟的唯一才能,可是在它主人——不幸的亨利·K——的眼里,这一能力可与所有其他的能力匹敌。每次他听到那个神圣的名字由这个奇怪的嗓音发出来的时候,亨利都会兴奋不已;他似乎觉得这是越过坟墓的声音,是神秘的,非人世间的。”
   孤独激发了亨利·K的想象力,后来,这只鹦鹉在他的心目中变得极为重要。对他来说,它成了只神鸟:他对它怀着深深的敬意,常常一连几个小时陷于对它的凝思默想中。后来,这只鹦鹉一面用毫不畏惧的目光回视着主人,一面嘴里含糊地说着犹太神秘哲学的字眼,于是亨利的心中便会充满对他逝去幸福的回忆。这种离奇的生活持续了几年。但是有一天,人们注意到,亨利·K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忧郁:在他的目光中,有一种奇怪、疯狂的神情。鹦鹉死了。”
   “亨利·K继续独自生活着,现在全然孤独一人了。他与外部世界没有任何联系。他越来越把自己封闭起来。有时他会连续儿天不离开房间。给他吃什么就吃什么,但是对谁都不加关注。他渐渐开始相信,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鹦鹉。似乎在对死去的鹦鹉的模仿中,他就会嘶哑地发出他喜欢听的那个名字;他试着像鹦鹉一样走路,在东西上面停栖,伸出手臂的样子就像是他也有可以扑腾的翅膀。”
   “有时,他会大发脾气,开始砸家具;于是他的家人决定把他送到吉尔的疗养院去。但是在去的途中,他在夜间逃跑了。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他栖息在一棵树上。劝他从树上下来,非常困难,后来有人想到在他所在的树根部放上一个巨大的鸟笼。看到鸟笼,这个不幸的偏执狂从树上爬了下来,被捉住了。现在他在吉尔的疗养院。”

 读到报纸上的这个故事,福楼拜很吃惊。在读到“后来,这只鹦鹉在他的心目中变得极为重要”这一行后,他写了以下的注释“把这只动物换了,把它换成一只狗,不要用鹦鹉。”无疑,是为未来作品的简要计划。但是最后,当开始要写露露和费莉西泰的故事的时候,鹦鹉却依然还是鹦鹉,没有变,而它的主人换了。

  在《一颗质朴的心》之前,鹦鹉短暂地从福楼拜的作品中匆匆掠过,从他的书信中匆匆掠过。在1846年12月11日给露易丝解释异国他乡的吸引力时,古斯塔夫写道:“当我们是孩子时,我们都想生活在一个有鹦鹉和甜枣的国家。”当他在1853年3月17日安慰伤心和气馁的露易丝时,提醒她说,我们都是笼中的飞禽,那些有硕大翅膀的动物的生命域为沉重广从或多或少的程度上说,我们都是老鹰或金丝雀,鹦鹉或秃鹰:1852年12月9日,他对露易丝否认他虚荣时,对骄傲与虚荣进行了区分广骄傲是住在洞穴里行走在沙漠里的野兽;而虚荣则是一只鹦鹉,在人们的眼前,在树枝间跳来跳去,嘴里喋喋不休地喳喳叫着。”在1852年4月19日向露易丝描述了《包法利夫人》体现出来的对风格进行的英勇无畏地追求时,他解释道:“多少次,正当我以为我已经将风格玩于股掌之间的时候,我竞惨败于其中。但是我依然觉得,在我还不能确保听到我脑海里的那种风格发出轰降隆的咆哮声把鹦鹉与知了的叫声全都淹没的时候,我是不能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