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一章(第4/4页)

她说:“我当然愿意试试看。但就维持秩序来说,如果校长——您,瓦诺斯多切特小姐——还有其他一两位老师可以在操场上四处走动一下,这也可以帮忙维持秩序。自然是轮流来,不用所有的老师整个早上……”

教师会议是在八点半开的,那是大概两个半小时之前的事情了,在这个世界变天之前。在让那些女孩们在这期间都用尽全力地蹦来蹦去之后,她现在居然这样——在这里,她居然一点尊敬都不给明显的合法权威。要是连一位政府部门领导的夫人,一位有爵位,有乡间宅邸,并且是周四下午最受欢迎沙龙的主人的夫人都不尊重的话,你还能尊重谁?

她没有专心听电话,因为那头伊迪丝·埃塞尔正跟她讲文森特爵士的近况:可怜的家伙,为了统计部的事情操劳过度,离精神崩溃不远了。并且他还在担心钱的问题,那些因为这个不公平的事情征的可恶的税……

瓦伦汀还分心想了想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肯定至少知道伊迪丝·埃塞尔的故事是有多烦人的瓦诺斯多切特小姐,会找她来听这一大堆废话?瓦诺斯多切特小姐肯定知道,很明显,她和伊迪丝·埃塞尔说话的时间长得足够她做出判断了。那这肯定是件重要的事情。甚至可能还是什么紧急情况,因为,对瓦诺斯多切特小姐来说,在这学校历史上和欧洲的母亲们生活中的关键时刻,维持操场上的秩序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谁会觉得麦克马斯特夫人讲的话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她,瓦伦汀·温诺普?这不可能,没有什么事情能影响到她在操场之外的生活,她妈妈安全地待在家里,她弟弟安全地待在彭布罗克码头[20]上的扫雷艇上……

那……就是对麦克马斯特夫人她自己来说很重要?但是怎么会?她能为麦克马斯特夫人做什么?是要她去教文森特爵士怎么做体操锻炼,这样他也许能免受精神崩溃之苦,然后身强体壮的他可以还上乡间宅邸的抵押贷款?她听说,因为不公平的税收,这个贷款已经成了不可承受的负担,而这些税收又是一场根本就不应该发动的战争的结果。

要是她们觉得她会去做这个就太荒唐了吧!真是荒谬……看看她,健康得不能再健康,强壮得不能再强壮,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看看她,随时准备为了维护秩序,在利厄·赫尔登斯坦姆,那个大个子女孩下巴上敲个不停;或者为了整个世界的所有活力四射的快乐劲头,帮着大家一起无伤大雅地让警察难过难过。结果她现在在这么个非国教派的回廊里。就像修女一样!绝对就跟个修女一样!就在宇宙转折的紧要关头!

她给自己轻轻地吹了声口哨。

“天啊,”她冷静地感叹道,“我希望这不是个兆头,说我以后就得——噢,像修女一样——在我在这个新世界剩下的时间里。”

有那么一会儿,她开始认真地估量自己的状况——她整个人生的状况。到现在为止的确是像修女一样。她已经二十三岁多了,快满二十四了。身体健康,干净,清白。穿运动鞋的时候有五英尺四英寸高。而且从来都没有人想娶她。毫无疑问,那肯定是因为她是这么健康,这么清白。都没有人试过勾引她。那绝对是因为她是如此的单纯、健康。她看起来也没有明显的——那个家伙是怎么说的?——给人颤动愉悦的希望,取悦不了留着准尉副官一样的马蹄铁形胡须、说话咕噜咕噜的绅士。也许她永远都不会结婚了。也永远不会被引诱!

就像修女一样!她这辈子都要在电话机旁边立正站好,这辈子都要站在一间空荡荡的教室里。外面整个世界都在操场上欢呼,或者,甚至已经不在操场上欢呼了,已经跑到皮卡迪利[21]去了!

但是,不管了,她也想找点乐子!就现在!

好几年来,她都在——噢,是的,就像修女一样!——照料着女孩们的肺和四肢,在这所呆板单调非国教派的——其实是不分教派的,或者国教色彩如此之弱,以至于没有任何区别!——伟大的公立女子学校里。在她们伸展双臂的时候,她必须要担心这些根本管不了但是也还没有让人生厌的东区小丫头们的呼吸。你的呼吸一定不能和动作是一个节奏!不,不,不是!不要先呼气再吸气!保持呼吸自然!看我!——她完美地呼吸!

就这样,好几年都做这些!一个该死的亲德派的战争服务工作。或者是和平主义者。是的,她这么多年来也是个和平主义者。一开始她还不喜欢这样,因为这是上等人的态度,而她不喜欢当上等人。像伊迪丝·埃塞尔一样的上等人!

但是现在!难道还不够明显吗?她可以真心实意地把手伸进任何一个普通人的手心,还会祝他好运!真心实意地!祝他好运,祝他事业顺利!她回来了,回到人们中间,甚至是回到民族中间。她可以张开嘴!她可以喊出她生来就应该有的底层人民的呼声!她可以是自由、独立的!

实际上她亲爱的、有福气的、头脑不清醒的、非常著名的母亲到现在已经有了一位看上去很抑郁的秘书。她,瓦伦汀·温诺普,再也不用一整天在操场上要学生们完美呼吸之后还要熬通宵打字了……上帝啊,他们可以一起去,弟弟、穿着不整齐的黑色和淡紫色衣服的妈妈、穿着不整齐的黑色不带淡紫色衣服的秘书,还有她,瓦伦汀,脱掉了她女童子军一样的制服,穿着——噢,洁白的平纹布和哈里斯花毛呢——在阿马尔菲[22]的石松林掩映下,拖着闹嚷嚷的考克尼腔讨论做什么吃。就在地中海边……那时候,没有人能够说她从来没有见过珀涅罗珀的海,格拉古兄弟的母亲的海,迪莉娅,莱斯比亚,瑙西卡,萨福[23]……

“我常常在梦中见到她!”[24]

她说:“真好啊……上帝!”

一点考克尼腔调都没有,但是听起来就像一位真正的托利派英国绅士面对着一个开不了口的提议。是的,这就是个让人开不了口的提议。因为在她神游天外的时候电话那头的声音,在说了讲不完的麦克马斯特府上经济状况的细节之后,相当低三下四地说道:“所以我想,我亲爱的瓦尔,想起了过去的好时光,那……如果,简短地说,我能够帮你们重新在一起。因为我相信你们应该没有通信,作为回报,也许你可以……你自己也能明白,这个时候,这么大一笔款子绝对会毁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