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一章(第3/4页)

她的思绪就像一个无法无天的伦敦东区女学生那样乱窜。怎么可能停下来。这可是为了庆祝今天这个大日子!有人让她暂时敲不成警察的头,那她就得在心里蔑视一番合法权威——比如文森特·麦克马斯特爵士,皇家统计部第一秘书,著有的《瓦尔特·萨维奇·兰德评论集》以及其他二十二本评论集。它们都收入了著名无聊人士丛书……多好的书啊!她现在还粗鲁傲慢地对待麦克马斯特夫人,人家可是数不清的苏格兰文人的厄革里亚[14]啊!再也不用尊重谁了!这会是那波及全世界的大灾难的永久后果吗?刚刚过去的灾难!谢天谢地,从十分钟之前开始人们就可以管它叫刚刚过去的灾难了!

她肯定在电话前咯咯地笑出声来了,电话里,麦克马斯特夫人的声音带上了恳切的哄骗语调——就像她知道瓦伦汀根本就没有专心听一样,她说:“瓦伦汀!瓦伦汀!瓦伦汀!”

瓦伦汀敷衍地答道:“我在听!”

其实她没有。她真正在想的是今天早上的女教师会议到底有没有意义,在校长的起居室里开的那么严肃的会议。毫无疑问,女教师和她们上头的校长都担心的是如果他们,校长、女教师、男教师、牧师——靠他们创造了我等等等等![15]——仅仅因为一声告警号炮响起引发的疯狂庆祝就不再受人尊敬的话,整个世界就要崩溃了!想想就很恐怖啊!女孩们再也不会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个非国教派的礼堂里听校长压抑的讲话。

就在那间礼堂里,她昨天下午才讲过一次话,里面提到了“一所伟大公立学校的声誉”这个短语。这位身材瘦削、脸色白皙的女士一脸严肃,一点阳光稳稳地照在她的浅色鬈发上,她非常认真地要求女孩们再也不要重复前一天表达喜悦的方法。前一天传来了假消息,结果整个学校——真恐怖!——唱起了:

把比尔皇帝[16]吊上枯苹果树

光荣光荣光荣啊把茶水煮!

讲话的时候,校长很确定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所改过自新的学校,是一所不管怎样都觉得自己很愚蠢的学校,因为前一天她们为之庆祝的居然是假消息。所以她给女孩们灌输的是,她们应该感受到的欢乐的本质,是一种可以让她们安安静静回家的压抑的快乐。再也不会流血了,这是个回家庆祝的好理由——就像家庭作业一样。但是我们并没有胜利。事实上,停止战争就意味着胜利是不可能的……

瓦伦汀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在思考什么时候才能感觉到胜利……正在战斗的时候自然不能这么想,等你赢了的时候却又不准这么想!那要什么时候?校长告诉女孩们,作为英国——不,重新团结起来的欧洲!——未来的母亲们,她们的职责,嗯,事实上,应该是好好继续写家庭作业,而不是在大街上扛着失败者的假人像乱窜!她说她们的责任是进一步推广女性文化——她说感谢上帝,没有让女孩们忘记这个责任!——从重新启蒙的欧洲大陆的一端到另一端……就像是说,现在你们可以随便点灯了,因为再也不用担心潜艇偷袭或者空袭了!

瓦伦汀疑惑为什么,就在一个叛逆的瞬间,她想要感受胜利的喜悦……想要有人感受到胜利的喜悦。嗯,他……他们……曾经那么渴望胜利。他们就不能享受一会儿胜利吗?——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天公众假期!就算是错的,或者俗不可耐的?有人曾经说,再渺小的人性沙砾也比一片十诫的荒原要珍贵!

但在那天早上的教师会议上,瓦伦汀意识到了真正让他们感到害怕的是另外一件事。很确定的恐惧。如果,在这个岔路口,在这个历史的长桌从一头裂到另一头的地方,整个学校的女孩们——整个欧洲,甚而整个世界未来的母亲们——失去了控制,她们还会再回来吗?权威们——全世界的掌权者——都担心这个问题,远胜于担心其他任何东西。再也不能让世人放尊重点了,难道没有这种可能吗?再也不会尊重合法的权威和神圣的体验?

听着这些操碎心了、光彩不再的、营养不良的淑女们的担忧,瓦伦汀·温诺普发现自己开始胡思乱想了。

“再也不会尊重……不尊重赤道!不尊重公制单位。不尊重沃尔特·司各特爵士!或者不尊重乔治·华盛顿!或者不尊重亚伯拉罕·林肯!不尊重第七诫![17]”

然后她看到了令人脸红的一幕,白皙、羞涩、认真严肃的瓦诺斯多切特小姐——就是校长!——被某位花言巧语的浪荡子诱惑!……这才是最令人忧虑的地方!你必须要把他们——女孩们、普通人、所有人!——趁现在都管起来,因为一旦失去了控制,你就不知道他们会像海里涌上来的大浪那样把你冲到什么地方。天知道!你可能会被冲到任何地方——比如到了做生意的乡绅家庭。绅士人家低买高卖赚钱![18]所有不可想象的东西!

心里带着点嘲笑,瓦伦汀发现教师会议已经决定那天早上要让女孩们站到操场上——做点小运动。她从来就不太能忍受学校里那些头发蓬乱的学究分队队员的轻视。不过,虽然她曾经也是出色的古典学学生,但也不得不承认学校里的学究分队才是所谓的资深部队[19]。她向来都是听人命令的——因为她那著名的父亲坚持要细心地关心她的体质,她才能如此充满活力,令人羡慕。在过去的日子里,她来这里也不过是听从安排而已——为战争服务等等——但是她严守自己的身份,从来都没有在教师会议上发过言。因此,当瓦诺斯多切特小姐充满希望地从她摆了两朵淡粉色康乃馨的办公桌后面冲她说话的时候,真的就像这个世界变了天一样——这已经发生了!

“我们的想法是,温诺普小姐,她们应该被管——请你把她们管起来——尽可能地——那个叫什么?——让她们立正,直到——嗯——骚动……宣布那个……嗯,你知道的。我们猜她们应该要,比如说,欢呼三声。然后也许你可以让她们——有秩序地——回到教室去……”

瓦伦汀觉得她根本不能确定自己能够做到。想要把排好队列的六百个女孩个个都盯住是不太现实的。但她还是准备好要试试看。她也愿意承认把六百个兴奋得疯疯癫癫的女孩就这么放到大街上总归是——噢,不太方便!——尤其是街上本来就塞满了,毫无疑问,同样兴奋得疯疯癫癫的居民的时候。如果可以,最好还是把她们关在学校里。她会去试试看。并且,这么做让她很高兴。她觉得自己很健康,令人惊讶地健康!健康得可以去跑四分之一英里……噢,任何时候都可以。或者在任何想要脱离队列的不听指挥的大个子犹太——或者是盎格鲁-条顿——少女的下巴上狠狠地敲一下。这已经是校长或者其他那些愁容满面、半饥不饱的教师做不到的事情了。她很高兴她们认识到了重点。但是她同时也很大度,她觉得这个世界最好还是不要整个颠倒过来,直到告警号炮响起来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