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1章 濒死幻象

至能源送达倒计时—02:35:47

府西罗说得没错。

他对于“绝望”的判断很精准;似乎“绝望”是一种他已经与其打了不知多少次交道的状态,早熟悉得如同指掌一般了。

随着氧气与生命一点点流失,林三酒能感觉到,体内好像有冰凉漆黑的水位正一点点上涨,逐寸逐寸,将她的身体、心志淹作一片废墟,再也生不出火光。

……每一种能想到、能办到的反抗和挣扎,她都已经试过了。

【扁平世界】被反反复复地打开,卡片却始终无法从手心里成形;“种子”好像也害怕似的,不论她怎么哀求,也不愿意去碰府西罗。所有的进化能力、意识力,都变成了遥远的梦,变成她在做上班族时,偶尔翻开看见的小说设定,与她毫无干系。

她的手虚弱湿凉,一下一下地抓挠府西罗手臂,使不上力,轻得仿佛深夜里枕边人幻觉一般的梦呓。她连自己是否留下了红痕都看不见,因为低不下头,视野一片模糊。

身体好像早就从脖子上断裂脱落了,感觉不到。

她只剩下了一个最强烈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脖颈就会被挤碎、头颅会爆炸。

但即使痛苦到如此地步,林三酒依然没死——不仅没死,她还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离死还有多远,自己是如何一点点接近那个极限的。

府西罗精密的控制力,实在太可怕了……她模模糊糊地想。

他小心地计量着她迈往死亡的每一步,令力量与肌肉以人类难以办到的细微尺度一点点收紧,让她的生命与水位渐涨的绝望,刚刚好能同时走完全程。

仿佛林三酒是一件最精密、最娇贵的仪器,府西罗正忍耐着体内噬咬着他的痛苦,以无限的耐心与细心,近乎于爱地调试着她的最后一刻。

没有,没有办法了啊。

林三酒被迫仰望着夜空,雾气般的黑暗里,浮滚着暗哑浅亮的几颗星。

或许斯巴安特殊的人生和未来,也是随时可能会被改变的;今夜之后,他的人生里就要没有她了。

假如……假如能再见一次大家,就好了。

要是黑泽忌看见她此时的模样,大概会一脸凶怒,恨铁不成钢吧……?

毕竟他最后选择的离开方式,是从屋顶上纵身跃进黑夜里,跃向地上无边无际、黑潮涌动的堕落种海洋。

梦的最后一幕里,他像旋转扭绞的黑色凶刃,所到之处,碎尸与污血冲天而起,就像要在天地之间,以堕落种的血肉构建起一座巴别塔。

然而即使是凶刃,在没有尽头的杀戮里,也有逐渐变钝、被磨断的时候。

“杀不干净?”黑泽忌的声音又沉又狠,仿佛快要压不住接下来那一声轻蔑的笑了。“不可能办到,又有什么关系?我只要这一刻对得起我的刀就行了,谁管他下一刻是死是活,或者世界还在不在?”

林三酒睫毛颤抖着,再次睁开了已经浑沌的双眼。

她这一刻仍活着吧?这一刻,她尝试了什么?

若是没有,那她怎么能算是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大家?

“意老师……”林三酒在脑海中喃喃呼唤着,“【无巧不成书】……敏锐直觉……什么都好,来一个吧……”

然而体内仿佛一片死渊;她的呼唤石沉大海,好像世界也在以沉默告诉她,在府西罗面前,她只有顺从地死亡一途。

“拜托了,意老师……”

“小酒?”

府西罗忽然哑哑地叫了她一声,紧攥着她喉咙的手也顿住了,终于不再一点点往内挤了。“你刚才是……在对我说话?”

她呼唤意老师的努力,竟让此刻已经快要破碎的喉咙中,流出了一点声音吗?

林三酒勉强转动眼珠,模模糊糊地看见了府西罗。

他好像没想到她还有话要说——不仅仅是听她留在人世上的最后的声音,这也是他唯一一个从杀死她的痛苦里,获得短暂解脱的途径。

意外与希望之中,府西罗此刻望着林三酒时,神色近乎……虔诚。

她该说什么,才能拖延住死亡?

“小酒,”

伴随着清久留的声音,林三酒抬起了眼睛。

……怎么回事?

清久留背对着她,瘦削修长的后背光裸着;肌肉线条随着他的动作,与光影一起轻缓地伸缩舒张。“……在这个形状无定,游离扭曲的世界里,你是我所能看见的唯一一个真相。”

啊……是了,那是她才刚刚经历过的清久留的梦,不知道怎么在这个关键时候却浮入了脑海里。

梦中好像是他的老家世界……

“然而我却要与你道别,成为那个没有真相的世界的一部分了。”清久留转过身,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手中纸卷,火光一亮。“我肯定是不怎么高兴的……不过,小酒。”

什么?

“这就是真相与答案的有趣之处。它们只要存在,就够了……不管它们离我多远,不管被淹没在时间何处。”清久留抬起眼睛,懒洋洋地笑起来。“你能找到吗?那个答案?”

什么答案?

林三酒意识到,自己在濒死之际,好像已经出现了幻觉——因为她不记得自己曾在清久留的梦中,有过这样一场对话了。

“别失去意识啊,”

幻觉一闪而逝;她听见府西罗嘶哑的声音,正在遥远地说:“所以……到头来你什么也不想告诉我吗?”

她本来以为……本来以为若是自己计划成功,那么大洪水过后,至少有两个人仍会在身边;季山青和元向西。

季山青虽然不能抵抗大洪水,但他的本体遥遥处于宇宙之中,还会再分出一绺意识来找她;至于元向西,他本来也不是人,不会受大洪水影响。

“不可能了,”

梦中的元向西笑了起来,好像又是一场没有进行过的谈话。“鬼命也是命,我也不愿意拿来赌嘛,但是情况好像已经不允许我讨这个巧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脚,说:“你记得吧?那个叫屋一柳的家伙,给我左脚变成活的了——如果有个讨厌学,他真可以开课当教授。拖着一只活人的脚,也就意味着,我要被它拖进传送里了……”

元向西想了想,好像觉得这一点很好玩似的,笑道:“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大面积打疫苗,不会被传送了。我本来不会被传送,现在却逃不过大洪水了……世间事还真是一张圆饭桌,来来回回地转啊。”

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大面积打疫苗……

被时间淹没的答案……是那个吗?

难道说,这件事一直就明明白白摆在眼前,她却直到现在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