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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商业街规模不大,却是热热闹闹、忙忙碌碌,两旁的人行道上郁郁葱葱地长着修剪整齐的菩提树,让人觉得分外美好。罗伯特·布莱尔尤其喜爱这一处的风景。

他拢拢桌下的双脚,准备起身离开,这时,电话铃响了。在其他地方,电话都是设在外间的办公室,你一打电话,会先有秘书接听,询问你的来意并请你稍等片刻,她立刻“帮您转接”,然后你才可以跟你找的人通话。但在米尔福德可不是这样,米尔福德的人受不了这种矫情的做法,你给约翰·史密斯打电话,接电话的人就一定是约翰·史密斯。所以在这个春日的傍晚,布莱尔&海伍德&贝内特律师事务所的桃花心木镶铜鎏金边桌上就响起了丁零零的电话声。

后来,罗伯特总是会想,如果那电话晚一分钟打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在这短短的一分钟,可有可无的六十秒时间里,他可能已经从大厅里的挂钩上取下衣服,跟对面办公室的赫塞尔廷打过招呼,走到洒落着落日余晖的街道上了。这样一来,赫塞尔廷先生就会帮他接起电话,告诉那女人他已经下班离开,然后那女人会挂断电话再找别人,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对他而言只会成为令他感兴趣的学术研究对象。

可是这电话来得正是时候。罗伯特伸手拿起话筒。

“是布莱尔先生吗?”一个低低的女声传来,这种声音通常都会给人一种自信满满的感觉,可此时罗伯特觉得对方好像有点儿气喘吁吁或者说惊慌失措。“哎呀,幸亏你还在!我还担心你下班了呢!布莱尔先生,你不认识我,我叫夏普,玛丽恩·夏普,我跟我母亲一起住在法兰柴思,就是位于拉伯洛路上的那栋房子,你知道吧?”

“嗯,我知道。”布莱尔说。他跟玛丽恩·夏普有过几面之缘,米尔福德就这么大,镇上的人他都见过。玛丽恩是吉卜赛人,四十岁左右,个子高挑,身材瘦削,肤色本就偏黑,还总爱戴着明晃晃的丝绸方巾,更显得她黑黝黝的。她通常会在早上开着一辆千疮百孔的老汽车去购物,车后座笔直地坐着她白发苍苍的母亲,老太太端庄优雅,颇有几分气势,好像总在无声地抗议着什么,与周遭有些格格不入。侧面看,夏普老太太有点儿像惠特勒笔下的母亲;正面看,她的一双浅色眼睛透着冷漠,冒着精光,似海鸥的眼睛一般锐利,不禁让人联想到女巫的眼睛。总而言之,这老太太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

“你不认识我,”电话里的女声继续说道,“但是我在米尔福德见过你,你看起来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我需要找一位律师。现在就需要,片刻不能耽误。我们只跟一位律师打过交道,他现在在伦敦——在一家伦敦的公司,我是说——这家公司不是我们的,他们帮我们处理过遗产继承的事情。我现在遇到了麻烦,需要法律帮助,就想到了你,希望你能——”

“如果是你的车——”罗伯特开口道。“遇到麻烦”在米尔福德只意味着两件事:一、需要确认非婚生子女的生父;二、违反了交通规则。既然这案子与玛丽恩·夏普有关,那就只能是后者,话又说回来,是前者还是后者并无多大区别,因为布莱尔&海伍德&贝内特律师事务所不接这类案子。他会把这案子转交给街那头的卡利,卡利是个活泼开朗的小伙子,特别喜欢处理诉讼案件,大家公认他非常有手段,就算是魔鬼也能被他从地狱里保出来。(“取保候审!”一天晚上,有人在玫瑰皇冠酒店说道,“他可比这厉害多了,他能让我们所有人为一个罪犯签名证明清白。”)

“如果是你的车——”

“车?”她有些茫然地重复着他的话,好像无法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哦,我懂了,不是,哎呀,不是,我说的不是那回事,是更严重的事情,跟苏格兰场(警察厅——译者注)有关。”

“苏格兰场!”

罗伯特·布莱尔是个秉节持重的小镇律师和绅士,苏格兰场对他而言就像世外桃源、好莱坞或者是跳伞一样,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神奇存在。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他与当地警方一直都是相处融洽,互不叨扰,与犯罪活动更是毫不沾边。若非要说他与苏格兰场有什么关系,他有时会与当地的警探打打高尔夫,警探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水平却十分有限,偶尔能超常发挥打到第十九洞,这时他常常乐得不知所以,也会不经意提到自己的工作。

“我没有杀人,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急忙澄清。

“重点是,有没有人认为你杀了人。”不管她做了什么,显然这件案子应该归卡利管,他必须引她去找卡利。

“不是,这事跟谋杀没关系,有人认为我涉嫌一宗绑架案,也可能是诱拐案之类的,电话上解释不清楚,反正我需要一位律师,现在就要,而且——”

“可是,我认为我根本帮不上你的忙,”罗伯特说,“我对刑法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我的事务所也没处理过这类案子。你需要的人——”

“我不是想找刑事律师。我只是需要一个朋友,需要有人站在我身边,确保我不被人三言两语绕进去,我是说,我需要有人提醒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诸如此类。这种事情也不需要什么专业技巧吧?”

“是不需要,可是找一家经常处理这类案子的事务所对你更有利,这样的事务所——”

“你是想告诉我这事不‘合你的胃口’,对吗?”

“不,当然不是,”罗伯特连忙解释,“我是真心诚意地建议你——”

“你想知道我的感觉吗?”她打断罗伯特的话,“我感觉自己掉进河里快要淹死了,你不拉我一把,却指着另一边的河岸告诉我那边比较好爬。”

罗伯特陷入了沉默,对方也不再说话。

“恰恰相反,”罗伯特打破沉默,“我可以帮你找一个救生专家,人家比我这个业余人士好上千百倍。我可以向你保证,本杰明·卡利是这一片儿最好的辩护律师——”

“什么?你说那个穿着条纹西装的小矮个儿!”她原本低沉的嗓音一下拔得老高,还有些嘶哑,一时间双方又都陷入沉默。“对不起,”她很快反应过来,声音也恢复正常,“我失态了,可是我刚才之所以给你打电话,并不是因为觉得你头脑灵活,会处事。”“可不是怎么的。”罗伯特心想。“而是因为我遇到了麻烦,想向与我相似的人寻求些建议,你看起来跟我是一类人。布莱尔先生,请一定要来,我现在非常需要你。屋里现在就有苏格兰场的人,如果你来了之后觉得不想掺和这事,那你随时都可以把这案子转给别人,对吧?当然,这也可能只是虚惊一场,你只需要来一趟,待一个小时,用你们的行话来说是‘保护我这个犯罪嫌疑人的利益’,然后可能就没什么事了。我相信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你就不能帮我一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