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认的老家

1

对地铁车站发生的鬼头坠轨身亡事件,当地辖署也并非完全不提疑问。中西庸二是负责事故现场调查取证的筑地署的刑警,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寻访那起事故的目击者。令他不解的是,死者遇难时,他的身子为什么会和铁轨呈直角相交形、头部朝前地扑倒在轨道上。

醉酒后不慎掉下铁轨的人按说是不会呈这种姿势的。只有当事人自己跳下去自杀或是有什么人从背后推下去时,死者的身体才会是这种姿势。

抱着这一疑问,中西对死者生前的同事和熟人进行了调查走访。结果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事会使死者产生自杀念头,相反,据说当时他已经接到四月份被派驻美国的通知,正准备大干一场呢!

然而,中西也没有想过这是一起杀人案,他只是为了解开死者姿势这个谜才去走访的。

事发两天后,一个在银座六街一家酒店里工作的女招待对中西说:“哦,你说的是那件事啊!就在那人掉进铁轨前后,我在阶梯上看见一个女的急急地从站台往上边跑。当时我还想,好不容易才把电车盼来了,这人真可怪!对,她还撞着了一个往下走的人的头,好像还把眼镜摔破了。”

“她长的什么模样?”

“我只看到了她的背影,脸的模样不知道。那个和她撞了的人说不定知道。”

“电车来了,她为什么又要走呢?”

“那我怎么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呗!”女招待随口说的“出了什么事”这几个宇提醒了中西。如果那个女人是把鬼头推下铁轨的罪犯的话,那出的事可就大啦!

为慎重起见,中西去两个人撞了头的阶梯作了实地调查。

在靠上方约三分之一位置的一级阶梯上,中西发现一点放黑光的东西,他惊喜地拾起来一看,是一块眼镜的碎片。这镜片是上了色的,很薄,紧贴在地面上。而且那片地方正好是阶梯的边角,所以没被做清洁的人扫走。仔细一看,旁边还有几块同样的碎片。看样子,是来来往往的上下车乘客把它们踩成这个样子的。

中西拾起这些碎片,把它们精心保存起来。现在还不能断定这些碎片是否真是那个从站台上往站外跑的女人的眼镜上掉下来的,反正,保存起来再说。

2

藤冈和野中在小诸站下了火车,出站后马上叫了一台出租。他们打算离开这里返回东京前再去给当地警署打招呼。如果一下火车就去,这里的人肯定会派车的。可是,搞这种费时的走访让人家从头陪到尾,心里也过意不去。在火车上时,看见窗外的浅间山全身都铺白了,可是小诸却没有下雪,只是寒气袭人。

小诸是一个顺着山麓发展起来的小镇,老城址在面朝千曲川的断崖上,地势比现在的小城要低。出租车顺着十八国道向西跑了近十公里后,在田中站附近朝左拐进了北国大道,随后又穿过了信越铁道的道口。现在,这里已是东部町本海野地带,离柴田清子的老家不远了。

从车窗向外望去,在萧条的旷野的一角,有一排小屋紧紧地抱作一团依偎在那里,看上去就觉得冷飕飕的。线条曲缓的山梁一层层地向上重叠着,叠到最后的那座山吐着雪的寒光。

“二位是第一次来海野吧?”司机朝后扭扭头,和藤冈他们攀谈起来。

“是啊,这地方怎么样?”

“马上就到了,这可是个好地方哦!”

“是嘛。”

“这地方时代错了位。”

“你的话,我听不明白。”

“你等着,这就看得见了。”

说话间,车绕过一个被杉树林环抱的神社,又猛然向右一拐——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别致的街景,两个刑警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他们陷入了一种错觉,以为自己是愣头愣脑地闯进了另一个时代。

顺着笔直向前延伸的街道放眼望去,路旁江户时代遗留下来的老式建筑鳞次栉比,大概有一百多栋吧。一条明渠从街心缓缓流过,渠上架着几十座石桥。街上看不到人,静得活像一座空寺。每栋房子都经过精心的修整,透出一种经历史长期沉淀的古香。

“果然不错,真是时代错位。”藤冈这才明白司机刚才的话的真正含义。街两旁一溜排开的格栅门窗紧闭着,水渠里浅浅地淌着清水。没有旅店,没有商店。除了坐的这台出租,路上看不到汽车。尽管如此,还是可以联想起数百年前这儿的风景——一路上,来往如织的游人,牵着背上驼着货担的马的马夫、扯着嗓门拉客投宿的女人、缓缓前行的“大名行列”、招揽生意的饭摊娘子……这些,汇成了一曲喧嚣的合奏。总之,如果没有沿街各家房顶上那林立的电视天线阵,外地来的人恐怕真的会以为自己穿过时光墜道走进了江户时代。

重要的是,这座城竟然能抵挡住汽车洪水的冲击,顶住媚俗的观光业开发的诱惑,完好地保住了这片历史刻出的土地。摧毁历史和传统的最大元凶是人们的生活方式的改变。人们不可能困在传统中生活,为了活下去,他们往往会让存有先祖留传下来的文化遗产的空间向现代让位——尽管谁都清楚传统的重要性。

能将这个客栈街的原貌如此完好地保存下来,恐怕是得益于这儿居民的爱乡之情和与时代潮流的勇猛抗争。

出租车在徐徐前行。

“怎么样,好地方吧?”听司机那充满自豪的语气,好像这儿是他的家乡似的。

“真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有这海一座老城。”

“第一次来的客人都这么说,这还是变了的模样呢!修了十八国道后,许多人都开车往里边跑,不坐环城的公共汽车了。这不,我不是把客人带进来了吗?还有,老房子确实看上去又庄重又威严,可是住起来不方便,维修也麻烦,又留不住年轻人……”

“是啊,那些观光客呀局外人什么的,看了就走,倒是轻松,可是本地人可就不容易了。哎,我们要去的是柴田家。”

“柴田是吧?我记得他家好像是饲料庄。”

“什么?饲料庄?”

“哦,这儿有个规矩,不管是不是做生意的,家里都得有个庄号。你看,前面不是有三座观火台吗?他家就在第三座旁边。”

车在滑行。这条街顺东西方向呈带状,路旁全是老式客栈。临街的房子背后是耕地。

“这一共有多少栋?”

“听说有九十五栋,其中的四十栋是历史原貌。”

“真了不起。”

说话间,出租车在一栋老房子前停了下来,“饲料庄”到了。屋檐长长地伸到了街上,上面还有两层,格栅门是油烟色的。

“到底要多久说不准,到时候打电话请你来接,行吗?”藤冈站在门口和司机约了车,司机答应二十分钟以后再来。出租车离去了。这时,刑警们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一种隔世之感。天是晴的,可一点都不觉得暖和。在这种恶劣的自然条件下,那些古色古香的房子像是不愿让体温散了似的,紧紧地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