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4/20页)

她笑了笑说:“没错。”

“好吧……”

他们朝街角走去,她的目光越过他,望着一千三百号大楼高耸入云的黄褐色墙壁。紫罗兰色的天空从密密麻麻的两列窗户中间透出来一点。她看到了自己公寓的窗户,就在最上面靠右的地方。“这栋楼可真够难看的,是吧?”山姆·耶鲁用刺耳的声音说。

她说:“住在这周围的人当时一定吓了一跳。”

“他们反对了好几年。”

她看着他脸部的轮廓。鼻子几年前受过伤,粗糙的脸颊上伤痕累累的。他们在街边等着过马路时,她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或者听过你的名字。”

“真见鬼,”他说,朝着交通信号灯望去,“也许是很多年前吧。我曾做过导演,在电视业的‘黄金时代’里拍过电视剧。那时的电视剧还是黑白的,都是从纽约现场直播的。”他瞥了她一眼。“你大概是在摇篮里看过。”

“我家人不许我看电视,”她说,“直到十六岁时才能看。我爸妈都是英语老师。”

“也没太多值得看的,”他说。“除了‘库克拉,弗兰和奥利’[10],其他的都不好看。不过当年的节目可不比今天这些胡扯的节目差。”

交通灯变了信号。他们朝街对面走去。

“我想起来了,”她对着他笑着说,“你曾导演过一部戏,里面有西娅·马歇尔。”

他停下脚步,带有黑圈的瞳孔盯着她看。

她也停了下来。“去年我在广播电视博物馆里看过录像。”她说,“我总听人说我和她长得很像。”人们匆匆从他俩身边经过。“咱们别在这儿停下,太危险。”她说。

他俩穿过马路。

“长得非常像。”他说,“甚至连声音都像。”

“我可不这么认为。”她说,“好吧,也许是有一点……”她站在人行道边上,朝他转过脸来。“你就因为这个才跟踪我的?”她说。

他点了点头,微风扬起了他的灰发。“别担心,我可不想给你惹麻烦。”他说,“我只想走近了瞧瞧。她又不是我的毕生所爱,不过是一个和我共事过几次的人而已。”

他们朝罩棚走去。

“她是怎么死的?”她问。

“脖子断了。”他说,“从楼梯上跌下来死的。”

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门房快步朝他们走来——他又高又瘦,中年模样,戴着眼镜。“你好,沃尔特。”山姆·耶鲁说。

沃尔特接过她的袋子,她介绍了一下自己。

“我得去费尔德曼商店再买点东西。”山姆·耶鲁说,“你看的是哪部戏?”

“就是在海滨别墅里拍的那部。”她说,“保罗·纽曼也有戏份,那时他大概二十二岁。”

“《珍珠鹦鹉螺》。”

“是的。”

他点了点头。“还有《钢铁时刻》,她演泰德·莫塞尔,演得可不赖。”

“她非常入戏。”她说,“每个演员都是如此。那是出感人的戏,制作精良。”

“谢谢。”他对她笑了笑。“回头见。”他说完转身离去了。

“回头见。”她说,看着他迈着轻快的步伐,朝街尽头家具店的方向走去,黑色的球鞋,牛仔裤,褪了色的淡紫色运动衫。她回过头来,看见沃尔特穿着灰色的制服站在大厅里,背倚着打开的门,正盯着她看,用一只手提着她的两个袋子。

“抱歉久等了。”她说。她越过他,穿过大厅,朝左手边的电梯径直走去,一边走一边打开了皮夹。

他提着袋子跟了进来,然后把袋子放在了电梯门旁的地板上。

“谢谢你。”她笑了笑,把手伸了过去。

他直挺挺地站着,脸部线条鲜明,钢边眼镜反射着光亮。他握住她的手:“谢谢,诺丽丝小姐。”他用和瘦弱身材决然不符的浑厚男中音说道。“您能住在这栋楼真好。”他抽回手,往后退去。

“谢谢,沃尔特。住在这里挺不错的。”她边说边按亮了二十层的按钮。

电梯门缓缓关上了。

她看着头上正在变化的数字。

山姆·耶鲁……有点意思,挺逗人的。

至少有六十五岁了。

她打电话给爸妈,还有鲍勃和卡斯,告诉他们她已经住进来了,这里的一切都非常不错。她一边喝着草莓酸奶,一边看着河边闪闪发光的高层建筑,楼下火柴盒般的车辆正在移动。她把两边的窗户都打开了几寸,与先前公寓二层窗外隆隆作响的摩擦声相比,这里听到的车水马龙声简直就是愉快的都市小调。

她洗了个澡,往便携录音机里放了一盘由约翰·吉尔古德[11]朗诵的《董贝父子》——她感到有些不安,但不确定是为什么——接着去整理放在卧室里的纸箱。

即便凯·诺丽丝有一双铜褐色的眼睛——比他预想中的绿色还要漂亮,即便凯·诺丽丝肌肤雪白,有着一头乌黑的秀发,即便凯·诺丽丝穿着紧裹胸部的衬衣和紧绷臀部的牛仔裤正在那里挂衣物,随后又把东西塞进抽屉,但是没过多久,他也看腻了。约翰·吉尔古德朗诵的《董贝父子》也不能让人提神。

他将她留在2号屏幕,将声音切到1号屏幕,转过摇椅,浏览着监视器,啜了一口金汤力慰劳自己。

楼里一半的人都出去了,要么去消磨这个晚上,要么就是去什么地方享受这个该死的“印第安夏天”式的周末了。剩下的一半,要么在厨房里忙活,要么就是在看电视或者读书。

他看到格鲁恩一家正在为桥牌中的暗语争吵,黛西反对用暗语,格列则坚持这样做没错。弗兰克和他的未婚妻一会儿就要来玩牌了。

他看到鲁比正在用宝丽莱相机拍姜汁酒。

马克带着花进来了——这招不错,但可惜为时已晚。

他看到那位一周回来一次,来自日本吉原的男人正在矮桌上摆放两套餐具。凯正在壁橱底下摆放鞋子。两人都俯下了身子,干着各自截然不同的文化中习以为常的事情。这一点真有趣。

他在听斯特芬和一位身在辛辛那提的消防员之间的通话,消防员是看了广告才打给她的。利兹正在向她母亲述说这周从普华会计事务所听来的丑闻。

意外收获!帕尔梅医生走进了大厅,一边走向电梯一边向约翰点头示意。周五晚上?一个气候宜人的印第安式周末?看来必定是某人惹上了不小的麻烦。是妮娜?休?还是米切尔?或者说这位名医有不可见人的勾当?

凯仍旧在打理鞋子。他把帕尔梅医生办公室的画面换到1号屏幕上,开大了声音。他直起身来,一边伸了个懒腰——发出一阵不小的哈欠声,用拳头捶了捶后背——一边把空玻璃杯拿回厨房,随后走进了盥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