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5页)

慢慢来,不要急。你越急着回想,就越有苦头吃,情况反而越糟糕。

他开着香波侯爵那辆名贵的捷豹,全神贯注地看着前面的路和桃花心木的仪表板。他不太懂仪表板上开关按键的排列方式,显然,他从前一定没开过这种车。这似乎也隐含着某种意义。

不到一个小时,车子已经开到一座桥边。桥跨越了一条宽阔的运河。过了那座桥后,他知道马赛就到了。四四方方的小石屋看起来像积木一样,伫立在河面上。城里的街道很狭窄,到处都是墙壁——这一带是旧港口的外围。这一切,他感觉自己仿佛早就明白了,却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四周群山环绕,远处一座高高的山上矗立着一栋巨大宏伟的天主教堂。从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教堂的塔尖那一座圣女贞德的雕像。“守护山教堂”,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个名称。他隐约觉得自己见过那座教堂,但却又似乎没有。

噢!老天!别再想了!

几分钟后,他已经来到朝气蓬勃的市中心,沿着车水马龙的卡内比林阴大道往前开。街道两旁挤满了名牌商店,橱窗是大片大片的有色玻璃,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除了商店,街道两旁的人行道上还有一望无际的露天咖啡座。接着,他向左转,朝着港口的方向开去,沿途经过许多仓库和小型的工厂,还有栅栏围起的空地,里面摆满了车子。那些都是在那边等着卡车载运,送到北边的圣·艾蒂安、里昂和巴黎,到各地的展示中心去亮相的。还有一部分要用轮船运过地中海,送到南方各地的据点。

直觉,根据直觉行动。他不能放过任何可用的资源,任何一种资源都可以立即派上用处。就算是一个小小的石头,只要能够拿来丢,就是有价值的。一辆车,只要有人买,就是有价值的。他来到一个停车位,决定把车子停在这里。旁边的车子有新有旧,不过都是豪华名车。他把车子靠着路边石停好,然后下了车。栅栏的另一头有一座小小的修车厂,里面的工人穿着简单的工作服,手上拿着工具走来走去。他装出一副悠闲的模样,绕过栅栏,慢慢晃进厂房里。他看到一个男人,身上穿着细直条纹的西装,这时候,本能告诉他,找这个人就对了。

不到十分钟,他就尽可能少地把处理车子需要的信息交代清楚了。那个人保证会把他的捷豹运到北非,而且会把引擎号码磨掉。

他把那副刻着姓名字母缩写的纯银钥匙交给那个人,换了六千法郎。当然,香波侯爵的爱车实际价值绝对不止这点。六千法郎只有市价的五分之一。接着,他拦了一部出租车,叫司机带他找一家当铺——前提是,当铺的老板够上道,不会乱问问题。司机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毕竟这里是马赛。半个小时后,他手上的名贵金表也不见了,换成一只“精工表”,再加上八百法郎。其实,东西是不是真有价值,就要看它实不实用了。那只精工表可是防震的。

接着,他来到坎内比大道的东南区,走进一家中等规模的百货公司,从架上挑了些衣服,付了账,走进试衣间。当他出来时,已经换上了刚买的衣服,并把原先不太合身的黑西装外套和长裤丢在了里面。

他在同一层楼的展示架上挑了一只软皮手提箱,然后把其他衣服和帆布背包放了进去。他看了一眼那只新手表,已经快五点了,时候差不多了,该去找一间舒服的饭店了。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他必须先休息一下,然后再赴今晚的约会,萨拉赞街,一家叫“海公羊”的餐厅。到了那里,他就可以安排更重要的下一步:苏黎世了。

他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底下街道的路灯灯光透过窗口照进来,洒在平滑雪白的天花板上,闪动着歪歪扭扭的光影。马赛的天黑得很快。随着夜晚降临,那个人突然感到一种自由,夜色仿佛是一条巨大无比的布幕,遮蔽了白天刺眼的光芒。在白昼的光天化日下,太多的事情会迅速显露出来,无所遁形。他对自己又多了一点认识:原来,一到晚上,他就会自在一些,就像一只饿得半死的猫,到了黑漆漆的夜晚才有办法翻到食物。然而,他也发现这很矛盾。待在黑港岛那几个月里,他渴望阳光。每天晚上他都迫不及待,期待黎明赶快来临,赶走漆黑的夜晚。

他觉得自己什么地方怪怪的,他感觉到自己正在改变。

事情确实有些异样。最近发生的事情,证明他的感觉是对的。他确实像猫一样,到了夜里才找得到食物。十二个小时前,他人还在地中海的一艘渔船上,脑海里有个目标,缠在腰上的布袋里有两千法郎。根据饭店大厅所公布的汇率牌告,两千法郎还换不到五百美金。而现在,他已经有了好几套像样的衣服,住进一间相当豪华的饭店,躺在一张舒服的床上,剩下两万三千多法郎,被塞在从香波侯爵那抢来的LV皮夹里。两万三千多法郎……将近六千美金。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怎么有办法做出这样的事情?

算了,别再想了!

萨拉赞街是一条宽阔的红砖巷道,连接着两条大街,却比那两条大街多了好几百年的历史。它如此古色古香,要是在另外一个城市里,也许已经被人当成古迹维护了。然而,这里是马赛,远古的痕迹和老旧的气息交织为一体,共同抗拒新时代的一切事物。整条萨拉赞街还不到两百米长,夹在两排港口建筑物的石墙中间,没有路灯,整个巷道弥漫着港口飘过来的薄雾。在萨拉赞街,时间仿佛冻结了。这是一条荒凉偏僻的小巷道,如果有人想碰个面谈点事情,又不想被别人看到,那么,到这里来就对了。

整条萨拉赞街惟一看得到灯火、听得到声音的地方,就是“海公羊”餐厅。餐厅就坐落在整条巷道大约中间的地方。十九世纪时,那幢建筑曾经是一栋办公大楼,里面有很多小隔间。后来,他们打掉了一半的隔间,改成一间大酒吧,里面还摆了几张餐桌。不过,他们保留了另外一半的小隔间,客人想私下谈点事情时,就可以到小隔间去。其实,坎内比大道上的餐厅里就有这样隐秘的小隔间,而这家港口小餐厅也就只是有样学样,只不过,这里的小隔间当然没有大餐厅的豪华,没有门板,而是用门帘来顶替。

餐厅里座无虚席,挤满了人,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走路摇摇晃晃的渔夫,还有喝得烂醉如泥的士兵。好几个妓女涨红着脸,争先恐后地找房间做生意,多赚个几法郎。那个人从烟气弥漫的桌子中间一路挤过去,眼睛瞄向一整排小隔间,那副模样仿佛一个正在找他的伙伴的水手。突然间,他看到渔船的船长了。与他同桌的还有另一个人,他瘦瘦的,脸色苍白,细小的眼睛东张西望,像只好奇的雪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