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接触(第2/3页)

利玛斯想,这个人算有点本事了。还没退缩,不过心里肯定有些发抖了。

“我是看你像我在柏林认识的一个人,如果你一定要问的话。”

“所以你就跟踪我半小时?”

利玛斯语调里的讽刺意味很浓,他那棕色的眼睛一直盯着对方的脸。

“哪有半小时,我就在不远的地方看到你,以为你是阿历克·利玛斯,我曾向那个人借过一些钱。我以前在英国广播公司的柏林站工作,那时候向他借了一点钱。我有良心,一直记着要还钱,所以才跟过来看看你,就想证实一下。”

利玛斯仍然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觉得对方事情做得不算很漂亮,不过也还过得去。对方编的故事不太可信,那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他在利玛斯不配合的情况下,能演完这场戏就行。

“我是利玛斯,”他最后说,“你到底是谁?”

他说他叫阿什,什么的“什”,他很快地加了一句说。利玛斯知道那是他编出来的假名。在一起吃午饭时,他装作不太相信利玛斯就是他要找的那个利玛斯,因此还查看了利玛斯在棕色纸袋里的国民保险卡,让利玛斯觉得这个娘娘腔很是可笑。阿什点菜的时候,对价格显得很不在意。他们喝高档的红酒,回忆过去的好时光。利玛斯开始的时候一直坚持说他不记得阿什,阿什说他对此觉得很吃惊。他用一种很受伤的语调对利玛斯说,他们是在一次聚会上认识的,聚会地点是德里克·威廉姆斯在库达姆的住处(这点他说准了)。那次去了不少新闻从业人员。他问阿历克想起来了吗?利玛斯说没有,想不起来。那好,又问他记不记得《观察家报》的德里克·威廉姆斯,那个在家里提供美味比萨给聚会者吃的好人?利玛斯说他经常记不住别人的名字。后来他们又谈了很多,发了很多感慨……阿什说别人也叫他比尔,那是他的教名昵称。说他对过去很多事情还记忆犹新。他们喝了不少酒,威士忌、白兰地和薄荷甜酒混着喝,两人都有点醉意了。阿什又说,那时候德里克还给他们找了不少漂亮姑娘,都是从那家有名的夜总会找来的,问阿历克还记不记得。利玛斯说好像有点想起来了,让比尔继续说下去。

比尔还真的继续编故事给利玛斯听,谎话也说得很动听。他稍微提了一点找女人玩的事情,说他们在聚会后同三个女孩子一起去了夜总会。说阿历克那时是领馆的工作人员,那次比尔没带钱,后来是阿历克帮他付的钱。那天比尔要带个姑娘回家过夜,利玛斯就又给了他十镑……

“天哪。”利玛斯说,“想起来了,我全想起来了。”

“我就知道你会想起来的。”阿什开心地说,又对面前的利玛斯点着头说,“你看,这事很有意思吧,我们要再接再厉啊。”

有种人和人相处的原则就是得寸进尺,别人退让他就变本加厉,别人强硬他就退缩,阿什就是这种人的典型。他做人没有自己的原则和偏好,常常是人云亦云。他这种人喜欢追逐流行、自命风雅。听到什么惨剧发生,一定会表现出非常的同情;听到什么恶行,一定会表现得十分愤慨。利玛斯对眼下扮演的被动角色很不满,于是不断地逗弄阿什。谈话中,利玛斯经常把阿什弄得难以自圆其说、狼狈不堪。他有时显得很无赖、很固执,有意让他们的交谈几乎继续不下去。他们附近的餐桌旁,坐着一个戴眼镜的矮个子男人,愁眉苦脸地读着一本有关球状轴承制造的书。那人如果在听他们谈话,一定会认为利玛斯是个虐待狂;如果那人更聪明一点的话,就会知道只有别有用心的人才能忍受利玛斯的冷嘲热讽。

他们结账的时候,已经快到下午四点了。利玛斯坚持要各付各的,阿什却坚决不肯。阿什付完账后,还开了张支票给利玛斯,说是还他的钱。

“二十整。”他说着填上了支票日期。

接着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利玛斯,很开心的样子。

“我说,给你支票没问题吧?”

利玛斯有点难为情地说:“我目前还没有银行户头,我刚从国外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办。最好我拿支票去你的开户银行取现金。”

“我亲爱的朋友,我确实没有想到这是个问题。这样的话,你要走很远的路去银行兑钱了。”利玛斯耸了耸肩,阿什笑了起来。他们约好第二天还在这里见面,时间是下午一点,那时候阿什带现金来。

阿什在街角叫了出租车,利玛斯一直目送他离开。他这才看了看手表,正好是下午四点。他估计还有人跟着他,就走了一段路后,去一家咖啡店要了一杯咖啡。接着去书店逛了逛,在报栏前看了看晚报。然后好像心血来潮似的,在一辆公共汽车关门前突然跳了上去。路上车很多,他就下车钻进了地铁站。买了一张六分的地铁票,上了地铁最后一节车厢。乘了一站,他下车换乘另一列地铁。等他出地铁站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钟了,外面很冷。地铁站前有辆面包车等着,司机已经睡着了。利玛斯看了看车牌,走到车窗边问了一句:

“你是克莱门茨来的吗?”那司机突然醒了,反问他:

“你是汤姆斯先生?”

“不是。”利玛斯答道,“汤姆斯没有来,我是从汉斯罗来的爱密斯。”

“上车吧,爱密斯先生。”司机说着打开了车门。他们向西边开去,司机对路很熟。

头儿前来开门。

“乔治·史迈利出去了,”他说,“我借他的房子用一用。进来吧。”头儿等到利玛斯进门,把门关上后才打开里面的电灯。

“吃完午饭就没人跟着我了。”利玛斯说。他们走进一个小会客厅,那里有很多书。房间不错,丝毫没有压抑感,有着18世纪的装饰风格,落地窗和壁炉都不错。

“他们今天早上找上了我,是个叫阿什的男人。”他点了一支烟,“是个娘娘腔。我们约好明天再见面。”

头儿认真地听利玛斯讲,从打杂货商那天起,到今天早上遇见阿什的经历,利玛斯作了详细的介绍。

“你在监狱里过得怎么样?”头儿问他,口气像是利玛斯刚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一样,“当然,我们很抱歉,没有办法让监狱优待你,想让你稍微舒服一些,可没法做到。”

“没有什么。”

“做事就是要认真,每一个环节都要认真对待。我们既然开了头,就只有干下去。我知道你还生了一场病,我很抱歉。那时你得了什么病?”

“发烧而已。”

“多长时间不能起床?”

“十天左右。”

“真是太不幸了。而且还没有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