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伊维萨岛!渡轮沿着码头岸壁慢慢停靠下来。我深吸一口气,带着咸味的空气瞬间沁入肺腑。我沉醉地望着眼前这座小镇。一栋栋雪白的房子越来越近。那些依山傍水、俯瞰海港的屋舍似已触手可及。

我一直都非常喜爱这座小岛之城。即便嬉皮士的年代早已远去,但你仍能在此间的酒吧和咖啡厅里感受到它昔日的残影。伊维萨还是那些打扮光鲜的人士的乐园。晚上,当海港这一侧沸腾起来时,夜猫子们蜂拥而至,你便可一睹身着各类奇装异服的人了。

这里好明亮,不似法兰克福的灰暗与阴潮。太阳看上去就像是天堂里的一张笑脸。港口和城市慢慢鲜活起来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里。渡轮已经驶入码头,几条粗壮的绳索将船身稳稳系在岸边。不久,货舱的门放了下去。第一批车辆离开了渡轮。

 

没过多久,我面前就放了一杯热气袅袅的牛奶咖啡。我已置身著名的玛丽索尔(MarySol)咖啡店,端坐在几株棕榈树下。咖啡店就在港口上,能听到码头工人的叫喊声,趁天色尚早正在清扫大街的环卫车的噪声,还有身后的咖啡店传来的觥筹交错的声音。天堂的美景恐怕也莫过于此。我闭上眼睛,嗅到缕缕咖啡的芬芳,继而小啜一口;暖暖的,美味极了。

我浑身放松地往后一靠,享受阳光洒在皮肤上的暖意。真想永远呆在这里。这念头刚冒出来,就有一只手放到了我的肩头。我脖子上的汗毛倒立。这里没人认识我。我慢慢转身,然后下意识地长吁了一口气。

来者是一位老太太。她看上去非常友好,正比比划划地和我说着什么。她讲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语言。我的心率再次平稳下来。谢天谢地!老太太疑惑地看着我,等我回答。可她那令人费解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懂,只好对她摇摇头。

“我听不懂。”我用德语回答道。

老太太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开始用断断续续的英文和我说话。现在我多少能听懂一些了。见她拿出一叠纸牌,我明白她想干什么了。我又摇了摇头,但她没那么好打发。她已经顾自在我身边坐下,开始洗牌了。洗好后,她示意我选一张。我犹豫了。我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愚蠢的行为。如果它真能告诉我什么,那只会更糟糕。万一她真能看出前几天发生的事呢?不过,我还是接受了她的邀请。想尽快把她打发走,那就陪她玩玩好了。

她一张一张地把牌摆好,直到桌上的牌列成了六排,每排都有六张彩色图片。她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异常专注,仔细查看我们眼前的牌阵。然后,她的一只手在纸牌上动作起来,把它们胡乱地混作一堆,口中念念有词。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或抗议,她就已经走了,那腿脚比我想象中利落多了。她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摇摇头,继续赶路,转瞬便没了踪影。

疯女人。我的好心情全没了。胃里一阵阵的恶心。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看到了什么?我试图摆脱这些思绪。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没帮到我一星半点,我只求远离烦恼。

 

希望她在家!我仔细打量着那守卫安娜家的大铁门,还有通往前门的狭窄石子路,心里有些紧张。墙壁已褪成了暗粉色。我上次来看安娜时,那颜色还很鲜明。当时安娜刚刚重新粉刷了房子,不过那已时隔多年。

我尽量不弄出声响。也许她已经睡了。我犹豫了一下,我已是擅自登门拜访,更不想惊扰她的好梦。片刻后,我还是迫使自己继续迈步,穿过大门,沿着石板路往前门走去。如果我把她吵醒了,那只是运气不好而已,重要的是,我希望她见到我会很开心。

我刚要举手敲门,门便轻轻打开了。一只猫咪猛地从门缝里钻了出来,从我身边窜过,像影子一般消失在灌木丛中。安娜出现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你好,安娜。”

“不可能……塔玛拉!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注意到安娜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顿时如释重负。

“希望我来的别不是时候啊。”

“胡说。快进来。见到你我可太高兴了。我都几辈子没看到你了。”不等我回答,安娜便拉着我进了她的小家,带我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了房子后面的露台上。她在那里创造了一个小小的乐园。花儿在大花盆里疯长,两株小小的棕榈树遮阴避暑,还有舒服的柳条家具,让你特想拿本好书在此安享一日的清闲。

没多久,我就在铺着坐垫的藤条椅上落了座,面前是新鲜出炉的羊角面包,还有我今天的第二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你和罗恩一切都好吧?”

我笑了笑,举手示意,“一次问一个问题,好吗?”

安娜大笑起来,“抱歉。我只是太长时间没看到你了,然后你又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前。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呢。”

“对不起,安娜。”我咽了口唾沫,发现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这是怎么了?我坚决地把眼泪忍了回去,先假装清清喉咙,又开口说道:“我本该好好和你保持联系的,只是不知为什么……我不知道。我以为我们已经疏远了。”

安娜把手放在我肩头,安慰我。显然,我没能掩盖住自己的动容。

“也许我们已经疏远了,可我们还可以做朋友,不是吗?”

“希望如此。对不起,安娜。真的。”

她不以为然,“不是你的错,我也没给你打过电话啊。我的生活发生了很多变故,而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回自己。但那都不重要了。和我说说你的事吧!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

“我需要休息,需要安宁,我觉得来这里放松一下会很管用。”我咕哝道。不过安娜怀疑地看了我一眼。我骗不过她。她知道事情没我说得那么简单,我的造访一定另有原因。

“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讲。发生了一些很糟糕的事情。”我终于承认了。然后,我开始倾诉,对她和盘托出。罗恩的不忠,那具被我仓皇埋掉的尸体,还有我认为自己被跟踪、被威胁,又不知罗恩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的困惑。

好久都没这样对她坦承心头的重担了。我说完后,我俩都默不作声。我既感到筋疲力尽,又觉得如释重负。就好像我刚刚到教堂做了忏悔。现在的问题是,安娜是否会赦免我。

“你一定是走投无路了,”她终于开口道,“你的生活完全乱套了,”她摇了摇头,“但你一定也意识到了这事必须报警吧?”

“我知道。”我暂且闭上了双眼。没什么作用,因为我脑中的影像没那么容易抹掉。“可我不信任他们。他们会认为是我干的。安娜,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没有不在场证明。万一他们不相信我怎么办?万一他们认为是我杀了那个人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