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2/2页)

“你不打算睡啦?”依翻了个身问。依并没睡着。

“喂,依,能不能再问你个问题?”

“说吧。”

“为什么,爱情,这种人世间最最美好的情感不应该尽可能地扩大,反倒要尽量地缩小?缩小,缩小,缩小,一直缩小到一对一,人们才满意?”

“这问题你早都问过了。”

“但我从没听到过像样儿的回答。”

“问题,一定都有回答吗?”

“至少,从理论上说应该是这样。”

“没有回答,就不是一种回答?”

“对不起,我觉得这是狡辩。对这样一个重要的问题,甘于没有回答,我觉得简直是耻辱。人们讴歌她,赞美她,却又像对待洪水猛兽那样害怕她、防范她,这不能不算是人类的一种耻辱!”

依瞪大着眼睛。车窗外有了灯光,一道道灯光鱼群似的游过,间隔越来越短——可能前面是个小站了。灯光滑过依的脸,滑过她瞪大的眼睛,那里面像似跳动着某种恐惧。

接着是一片密聚的灯火。依用手遮住脸。

灯火中站立着和走动着不知何来、何往的人流,或不知牵系于何方、牵念于何方、牵动于何方的心魂。

然后,列车拉响着汽笛又钻进了黑暗。

“依,你睡了吗?”

“哦,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

半天,再没有声音。车厢里昏昏暗暗的,看不清依是否又睡了。

丁一只好铺开毯子,也准备睡。

这时,却听依说:“也许,人们害怕的,并不是爱情的扩大……”

“那是什么?”

“是权力的扩大。”

丁一望望四周,怀疑这是不是梦话。

引文与猜想

“为什么要有性?答案似乎没有任何悬念——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多细胞生物采用有性繁殖的原因是,它是将基因传给下一代的同时保持下一代多样性的最佳方式。但这个解释有个致命缺陷:有性繁殖就短期而言是一种浪费。

“设想一群鱼生活在同一池塘,争夺有限的食物。它们进行有性繁殖,因此每一代都包括雄鱼和雌鱼。再假设一条鱼发现了无性繁殖,它所有的后代都是雌鱼,而且它们会及时产下自己的雌性后代。几代之后,无性繁殖者的后代将在数量上超过有性繁殖者的对手,并最终令它们灭绝。在为生存而进行的短期战斗中,性是一个严重的败招。

“当然从长期来看,并非如此。如果没有两性交配为基因洗牌,物种将积累有害突变并迅速灭绝。大部分无性繁殖物种只能存在几万年。但这不是对几乎无处不在的性行为的满意解释。自然选择不在乎将来很多代以后的事。为了赢得眼前的胜利,两性交配必须立竿见影地带来好处。这正是难以解答的一点。……

“也许还有一个说法能解释这一谜题。两性模式无所不在,也许不是因为它能带来长期优势,而是因为它一旦被进化出来就很难被放弃。有些生物学家认为,这种形成精子和卵子的细胞分裂模式在生命史上很早就进化出来了,成为繁殖手段是后来的事。他们说,性别如此深地写入了生命的操作系统,以至于放弃它是不可能的。这是个很有希望但尚不完整的答案。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个解释所做的只是将谜团转移到另一个领域:性别是如何首先进化出来的?”(04/12/22《参考消息》载文《生命十大未解之谜》)

对此,我在丁一或在史铁生时,有三点猜想:1.这当然不是为了短期竞争,甚至也不是为了长期的存活,而是为了一条变易不居的路途。2.变易不居使人迷茫,诱人深想,终会使人忽略掉眼前的图景——就像上帝对浮士德博士所期待的那样:去谛听那迷茫中的启示。3.既然生殖手段不过是后来的追加,那么明显:两性分离原就不是为了繁殖,而是为了互相的寻找与团聚,为了在一条永远的路途上的不断期待,或是以不断的期待来展开一条永远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