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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奇发言的时候,吴之人在从容地吸着烟,明匡正在翻着手头的文件,看不出他们是不是在认真听。全场人员都懒懒地靠在沙发里,表情空洞。会议已开了八天,讨论会也进行了不下十次,好像大家都有些疲惫了。这时,电视台的记者进来了,大家下意识地提起了精神,坐正了姿势。吴之人马上放下二郎腿,直了直腰,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拧,抢过张天奇的话头,说:“天奇同志说得好。市人大决议了今后五年我市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总体部署,那么我们若有地区怎么办?对今后五年的工作,地委已作了专门研究,重点是‘三个一’,即开发一片山,治好一片水,开拓一片市场。回去以后,我们要结合本次人大会的精神,丰富我们地委的意见,进一步研究工作思路。”吴之人说到这里,电视台的记者摄像结束了,他便客气道:“天奇同志接着说吧。”所有的人也都立即像卸了妆的演员,脸上便疲疲沓沓疙疙瘩瘩了。

朱怀镜见了这一幕,觉得特别好玩。领导同志抢镜头并不比影视演员客气。本来,在座的要上镜头首先应是明匡正,但他只是市人大的一位排在后面的副主任,吴之人就不那么客气了。吴之人抢过话头之后,朱怀镜见明匡正脸色不怎么好,耷着眼皮,朝吴之人不动声色地瞟了一下,再放下手头文件,拿出笔记本来,在上面写着什么。这样,今晚电视上明匡正亮相时,就只是在认真听取代表意见,而吴之人却在眉飞色舞,侃侃而谈。但明匡正到底在笔记本上写了什么,只有天知道。说不定他什么都没写,只是装模作样地比画着。朱怀镜心想,明匡正心里正有气,怪吴之人抢了镜头,还会记下他的发言?况且摄影灯光刺得他头晕目眩。

次日下午快下班时,朱怀镜接到张天奇电话,说有事要麻烦他。朱怀镜就去了张天奇住的房间。人大会已散,代表们基本上走了。张天奇房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的秘书和司机原本就住在外面的宾馆。

“老是要麻烦您,过意不去啊!”张天奇握着朱怀镜的手说。

朱怀镜嘿嘿一笑,说:“您说到哪里去了?您是我的父母官,我不为您效劳为谁效劳?您说,什么大事?”

张天奇为朱怀镜倒了茶,又递上烟,点上,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自己的私事。我这两年在您的母校财经学院读硕士研究生,快结束了,现在正做论文。真人面前拜真佛,我的文章您是知道的,上不了档次。我马马虎虎搞了个初稿,我知道过不了关的,想拜托您点铁成金。”

张天奇说罢就从公文包里取出了论文。朱怀镜接过一看,见题目是《地方财源建设的现状及对策研究》。他随意浏览,文章翻得有些快。张天奇像心里没底,生怕朱怀镜看出什么不对劲,就在一边谦虚道:“文章不像个样子,让您见笑了。好在财政您是内行,又是文墨高手,就拜托您了。”

朱怀镜粗粗翻了一会儿,见文章的素材倒很翔实,文字也干净。心想这恐怕还不是张天奇自己的手笔,他写不出这样的文章,一定是他的秘书班子代劳的。朱怀镜写了多年官样文章,对这类文章早烦透了。但碍着张天奇的面子,不好推脱,就说:“张书记您太谦虚了,这文章很不错嘛!您是直接从事经济工作的领导,掌握着丰富的实际情况,这样的文章学院派学者是望尘莫及的。我相信您提出的观点,在他们都是耳目一新的。我说就这样行了,您一定说我偷懒。那我就拿去学习一下吧。时间上有个要求吗?”

张天奇说:“时间倒很充裕,七月份才答辩,只是要在五月份先交导师看。还有三四个月时间,不急。今天还要麻烦您同我一起去见见我的导师贺方儒教授。这次人大会前一天,我先去拜访了他,偶尔说起您,才知道他当年是您的老师。他对您印象很深刻,很赞赏您。我同他打了快两年的交道了,知道这位先生性格古怪,从不轻易说一个人的好。”

“好吧,我也正好想去看望一下贺教授。”朱怀镜说。他明白张天奇的意思。贺老师是财院的资深教授,现任副院长。凭贺教授治学的认真和为人的严谨,张天奇别想同他建立什么个人关系。可大凡在官场上混惯了的人,干什么事情都想靠某种关系讨个巧。这似乎已成官场人们的思维定势。越是手中有权的人,越不相信世上有摆不平的关系,因此越是有权的人也就越热衷于搞关系。朱怀镜知道贺教授对自己印象好,心里也有些感动。事实上,他调来荆都这么些年,只是在刚来时去看望过他一次。要是在官场,你不常去人家那里走走,就说明你心怀二心了。

这时,张天奇的秘书小唐敲门进来了,同朱怀镜热情地招呼了一声,再问张天奇是不是下去吃饭。张天奇抬腕看看手表,说去吧。

朱张二人并肩走在前面,小唐走在后面,脚步显得拘谨。电梯里面,张天奇同朱怀镜说起县里的人是人非,话语含蓄隐晦,只是两人明白。小唐其实听懂了,就装傻。出了电梯,老远就见有人在打招呼。原来是乌县公安局局长李大根,县广播电视台记者杜述,驻荆办主任熊克光。都是老熟人,彼此握手道好。朱怀镜原是乌县领导,这些人免不了显出恭敬的样子。却还有一个人在旁微笑,朱怀镜觉得他面生。张天奇看出来了,忙介绍说:“哦哦,对了对了,这位朱处长不认识吧?姜永富,乌县的先进私营企业主,人称将军。”

张天奇介绍姜老板的时候,面带微笑,可一介绍完,表情马上严肃起来。朱怀镜觉得张天奇脸上很有戏,耐人寻味。他也就不好太过热情,伸手过去同姜永富握了下,平淡说了你好你好,可心里佩服这人的能量。这几年在乌县你说起姜永富别人不一定知道,而说起将军就如雷贯耳了。他是近几年暴发起来的私营企业老板,搞建筑起的家,后来又经营建筑材料、饮食服务、娱乐行业。

大家寒暄完了,将军问:“去哪里?”

张天奇背着手,望也不望将军,只问朱怀镜:“看朱处长的意思?”

朱怀镜这就知道今天是将军做东了,只好说:“客随主便吧。”

将军就说:“去天元怎么样?”

大家都说去天元吧。于是一行十人分乘三辆小车奔天元大酒店而去。按如今时尚,领导干部外出公干,总有一帮人前呼后拥。如果领导是去开会,跟来的这些人不能住会议安排的宾馆,就在附近找宾馆住下,领导随叫随到。县里的领导们通常喜欢带的是三种人,老板、公安和记者。今天是三种人都全了。可今天这记者实在没有带的必要,又不是在县内活动,没有新闻可弄。也许杜述跟书记跟得紧吧,找个由头也随来了。车上没有别人,张天奇又同朱怀镜说起读研究生的事:“我其实不想赶这个时髦的。但我只是个专科生,而如今在场面上走,起码得是个本科生才说得过去。我就想补一下文凭。后来一想,补本科也是两年,读硕士也是两年,那不干脆一步到位算了,后来真的读上了也觉得不亏。导师要求严,我这两年还真学了些东西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