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辛娘(第2/7页)

“嗯……我估摸着,这位厨娘当是有意作践自己,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刻意将自己弄得不堪,年轻时应也是光彩照人的。”龙蒴点头笑道:“这么一想倒有趣了,女子没有不爱美的,不知是何等苦衷,让这位厨娘如此甘心埋没自己呢?”

话音刚落,听门口传来两声熟悉的呼喊,何长顺带着一个中年文生走了进来,满脸喜色地朝小二道:“小二哥,柳东家在吗?我带马夫子来了。”

柳望之刚同厨房内的众人介绍了辛厨娘,来不及多说两句,已听得何长顺呼喊,跟众人说声抱歉,转身出来招呼道:“何捕头来了,请坐,这位……这位就是马夫子吧?幸会幸会。”

“嗳,见过柳东家。在下马胜,字舒平,蜜县人氏。”马夫子身材瘦削,头发理得一丝不苟,身着灰袍,外搭件酱色衫子,均洗得半旧,十分整洁。他上前朝柳望之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讲话一板一眼,带着中年书生们常见的那点迂腐和畏缩。

“夫子不必多礼。”柳望之回个揖,笑道:“何捕头办事果然迅捷,昨日才说,今日就带夫子过来了。房舍在后边街上,您两位请稍候,我吩咐厨房两句就带您过去看。”

“好说、好说,怪我叨扰东家,莫误了您的生意才是。”马夫子频频作揖,忙不迭地道谢,脸上渐有些红,步步后退,缩到角落一张桌旁,拿眼四下溜了圈,贴着慢慢坐下。小二习惯性地上来问酒问菜,马夫子连连摆手,嘴唇动了几下,却又不语。何长顺在旁看到,知他是囊中羞涩,不敢点,又咬着读书人的迂腐傲气,不愿承认,心里颇觉好笑,遂也在这桌坐下,点了壶青梅酒,要了两个下酒菜,邀马夫子同吃。马夫子脸更红了,小声推辞,何长顺一笑,直接替他将酒斟上,递到跟前,他犹豫片刻,终半推半就拿起来,小口尝了下,眼睛一亮,仰头便喝尽。

柳望之回到厨房,辛厨娘已同众人说了会儿话,她对着人时总带笑,言语亲和,举止大方,颇能博人好感,此刻听她正对帮厨的红豆说道:“……我家就是蜜县的,那边产好枣儿,个头不大,性味十足,同西域哈密的枣亦不相上下。那枣皮色红得正、红得浓,吃到嘴里,除了股浓厚不腻的甜味,更有一股清香苦涩回过来,这就是药性了。这枣不但拿来熬粥炖肉极好,撕开放到茶水里,同金花茶一起泡开,每日里喝可补足气血,且十分养神。萧府二小姐生来身子怯弱,有些不足,我从到她家开始便做这茶水给她喝,喝了整整十年,如今她身子大好,年底就要出阁了呢。”众人听了,皆点头称是,言辛厨娘不但手艺妙,于药理上亦有见解,她得人夸奖,顿时红了脸颊,摇头道:“称不上见解,我不懂医的,蜜县那边人人都知枣好,当地人都这么吃,我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给了二小姐,恰好对她的症而已,凑巧,凑巧,呵呵……”

柳望之听她这番话,忽然想起外间的马夫子,笑道:“确实凑巧,厨娘也是蜜县人啊,外头有位你的同乡呢。”

“同乡?”辛厨娘闻言,奇道:“我在桂川县呆了十年,除知晓城西赵家有门亲戚在蜜县外,尚未遇见过老家人,不知是哪位?兴许我认得哩。”

“呵呵,是位夫子,叫马胜,字舒平。”柳望之话音方落,辛厨娘已皱起眉头,脸上露出嫌隙神色。

“……马舒平?”

“怎的,厨娘你认得?”

“……曾经认得。”说罢,辛厨娘转过身去,明显不愿再提此人,柳望之瞧这情形,知两人必是认得的,只不知有何罅隙,看厨娘反应显是有过不快。他提马夫子本出于好意,谁知莫名碰了一鼻子灰,不由尴尬,讪讪地说带何捕头去看房舍,退了出来。

龙蒴三人坐在窗下,目送柳望之同何长顺、马夫子出门,秦鉴在他耳边低声道:“那就是柳东家,京城来的妖物,我同他有过短暂交谈,感觉颇为玲珑,却也不失诚恳,看起来倒会做人,来此地应当不会掀起什么风浪。”

“他想掀风浪,我也不怕。”龙蒴道:“时势若真到了风起之时,不论如何退让,恐怕也难平静,不若坦然面对,水来土掩罢了。柳东家既从京城跑到这神州腹地的县城,想来为避之祸当十分惊人,未必敢告诉你而已……对了,那位‘陈大人’是何等人物?”

“不知。”秦鉴摇头,“他毕竟是妖物,有些功底,我用上七八分力,才迫他吐出这名字,更多东西完全探究不到,应当是他自己也不知晓。”

“唔……”龙蒴点点头,陷入短暂的沉思,片刻后,慢慢说道:“说起来……柳东家说陈大人的举动能影响满京的异人异物么?这倒是和我印象中的某人挺像,不过那已是数百年前之事,凡人怎可能活那么长久,怕是我想多了。”说完,他再不提此事,同秦鉴闲话二三,又叮嘱迎香两句,让她莫忘了明日同行商们取香料。

迎香胸中始终觉得不太爽快,想到龙蒴与秦鉴所言的那番外在内在之论,不由十分好奇,跟二人说了声,起身离席往厨房去,想再细看那位辛厨娘,品度她的过人之处。一进厨房,红豆看见了,以为她有吩咐,忙招呼道:“哎,这位小娘子……您怎亲身进来了,要什么尽管吩咐外头小二们一声便是。”

“无妨,我来看看辛厨娘。”迎香笑道:“早听闻厨娘手艺超绝,只恨进不得萧府,尝不到。今日既来了酒家,若厨娘不嫌叨扰,少不得要烦请你做个拿手菜来试试。”

“哦……”辛厨娘正同人说话,闻得有人唤她,转头细细打量了迎香一圈,面上露出吃惊之色,犹豫道:“您是……穆迎香,穆姑娘?”

“是我,厨娘认得我?”未料到她竟认得自己,迎香有些好奇。

“不能叫认得,听人提过,说穆姑娘生得花朵儿一般,身有奇香,会制香料,还通文墨……只是,只是……”说到这儿,她颇有些尴尬,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苦笑道:“唉,您一提到进不得萧府,我就想起……那个,我原先在萧府上做着,里头有个丫头太不懂事,大过年的,您上门送太太要的经文,她不好生接待不说,还假托太太小姐的意思,叫起几个蠢人撵您出去。这丫头回来洋洋得意跟我们炫耀,说自己如何威风。我问她太太要是问起经文怎样交待,她鼻孔朝天,不当回事,说赖给您没抄出来就是,反正太太也不可能出门去问您。这般言行,我……我可很是看不惯。”

“哦,这……”迎香一愣,原来是说自己年初被倾枝追打之事,没想到辛厨娘不但知晓,还记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