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美满的时日(第2/4页)

纳瓦拉的亨利也召集自己的党人进行反抗。他对王家敕令作出声明,以愤愤不平的言辞表达了自己和同宗信众的信仰忠诚。他又拟就了一封致“西克斯先生”的书信来回复教皇的谕令,一些胆壮之辈还把这封行文活泼的信贴到帕斯奎诺塑像上⑨ ,直让教皇大人感到既愤怒又好笑。他发动了一场灵巧的战役,将游击队的突袭与有选择的要塞固守结合起来,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天主教徒的进军浪潮。可是就像他日后常常提及的那样,才到秋天,他的胡髭就已经急白了。只要战场上还有敌人,焦虑就迫使他不离鞍鞯,直至他那颀长却硬朗的身躯在疲倦中形销骨立。他内心深知,他和自己的事业、人民都已经陷入致命的危险之中。

在吉斯的亨利之外,法国天主教徒中对于胡格诺派威胁最大的,就要算是率军驻扎卢瓦尔河南岸的指挥官茹瓦斯公爵安尼了。这位帅气却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倏忽间一朝显贵,在二十余岁的光景尚未过半之时已经跻身公爵之列,他还是王后的妹夫,当然也就成了国王的连襟。他现在拥有庞大的采邑,掌管数省大权,同时担任法国的海军元帅。也许在促成他一朝显贵的原因里,最重要的是亨利三世对于帅气后生的嗜好。不过其他那些簇拥在国王身边,长发披肩、通体喷香,善于拿腔捏调、咯咯巧笑的“甜心”,据说在容貌上也并不落于下风,一些人至少表现出了同样的血气之勇,还有一些在吵闹不休和放肆无礼上更决计不遑多让。真正让安尼·德·茹瓦斯脱颖而出的是他为王上所青睐的另外一种品质,即对于指挥的热情。他的身上既有鲁莽放肆,又有目空一切的自信和某种宽宏大量,这让同时代人(不仅只有国王)印象如此深刻,以至于今天的我们竟无法断言,他是否还拥有其他任何卓尔不群的品质。

为神圣同盟的事业效命时,他也拿出了在宫廷中争吵、狂欢的劲头,显得轻率、不顾一切。他必然清楚,自己的护主对于神圣同盟依然心存芥蒂,在签署取缔胡格诺派的法令时仍旧苦恼万分,不愿下笔。也许茹瓦斯的确在短时间里从一个平平常常的信徒变成了激进的天主教战士。也许这是因为他的妻子怀着对吉斯兄弟的同宗情谊,有意影响了他的立场。也许他只是单纯想要向溺爱他的朋友证明自己的独立,要知道这位国王可是在他未满 25 岁时,便把法国的命运置于他的脚下。随后发生的事件似乎证明他合当有蔑视一切的自信,因为他能让国王对自己言听计从,即使是在一系列有损王权的方针政策上也概莫能外。在这个战争舞台的中心,国王提携他为副官,给了他一支精良的野战部队;等他把这支部队挥霍殆尽时,国王又把另一支更加强大、更具威仪的部队交到他手中。就是这第二支部队自从午夜以来一路沿沙莱大道向南追击,终于在库特拉困住了纳瓦拉国王。

纳瓦拉的亨利从未计划与茹瓦斯交战,而是试图躲避他。整个夏天他一直在这么做,同时希望以不断的骚扰促使这支天主教军队走向解体。新教徒几乎从未赢过一场大型会战,多年来他们甚至没有在这方面做出过一次尝试,但他们都是经验老到、忠于信仰的军人,这个夏天一如往昔,见证了他们在不下百次的小规模冲突中连连取胜。在听说茹瓦斯带着一支新的军队重回战场后,亨利将拉罗谢尔以及普瓦图、圣东日地区新教小城的防御力量中可以抽调的全部胡格诺派军队招致麾下,而后准备从国王军的眼前转移至多尔多涅,踏入一片七零八落的丘陵和山谷,它们一路向南,刚好通往波城和自己受封于贝恩的公国。他可以从当地获得增援,那里有一打以上的山巅要塞保障自己的安全,他有办法让公爵的军队在那儿尝尝苦头,让敌人陷入徒劳无益的围攻,自己则可以乘机转向北方,他想与朋辈和盟友率领的瑞士、德意志雇佣兵(部分军费由伊丽莎白女王承担)会合,后者正向卢瓦尔河的源头挺进。

这名贝恩人从来行动迅速;这是他作为统帅的显著特点之一。但这一回,他的步伐过于迟缓了些。他误以为茹瓦斯的主力军还远远落在 20 英里以外,其实他们相距不超过 10 英里,他还低估了茹瓦斯的求战欲望,没有料到这位挑剔讲究的廷臣竟然半夜里快马加鞭,只为在清晨求得一战。亨利现在能够从各种轻武器的交火声中判断出,自己的外围岗哨已经被敌人突破,他正面临一个不愉快的事实:虽然他本人仍可以脱身,但很可能必须弃大部队于不顾。

从历史记录来看,亨利的脑海中可能根本没有出现过逃跑的念头。相反,他给军官们留下的印象是,这里恰恰就是他将要立足一战的地方。亨利很可能是不假思索作出这个决定的;他明白,自己身为胡格诺派领导人的身份既不是来自继承顺位,也不是源于信仰——毕竟自己的新教立场经历了不光彩的失而复得⑩ ——而实实在在的是因为他甘愿在每一次交火时舍生忘死、出入前线,在这场漫长的党派斗争中,他没有把自己当作一位国王、将军,而仅仅将自己视为一名勤勉的非正规军轻骑兵长官。如果他在同侪身临险境时全身而退,他不仅将丧失一支军队,而且会在通往王冠的前路中永远地失去人心,而这本来是他所能依赖的唯一资源。

如果说亨利看起来对于战斗的前景非常乐观的话,那么军官们所做出的临阵部署就不那么令他满意了。当时的库特拉一如今日,有一条长街沿着沙莱至利布尔讷的大道展开,两边的房屋密密丛丛。那些年中,在这条长街中间的东侧,在一条由西穿越德罗讷河而来又将在前方穿越伊勒河而去的道路上,矗立着一座大约修造于 60 年前、已经部分坍塌的城堡,从侧翼掩护着这条长街。这支胡格诺军队正以历史记录中语焉不详的阵型沿着那条东西向的道路列队。火绳枪手被安插在民宅之中,城堡则充当了整个防守阵型的中枢。可是受限于村庄街道的走向,战场显得狭窄而四分五裂,这让亨利无法接受。尽管轻武器的嘈杂声开始在树林边缘响起,距离此地已不足一英里,亨利还是下令全军向村庄北端一块开阔的草地前进,在那儿,他重新部署了阵列,到了这个时候,这些工作几乎是在敌人面前完成的。

在部署队伍的同时,炮兵部队赶紧按照他的命令把那三门铜炮——其中一门的炮弹重达 18 磅——从伊勒河彼岸运了回来,并把它们安放在新战场前线左侧的一处多沙的山丘之上,这里高度适中,火炮的射程恰好足以覆盖这个小型战场的全部角落。在炮兵即将抵达高地之前,部分胡格诺步兵队列仍然还在战场右侧行进,骑兵们则要么还在村庄局促的街道上等待调拨,要么刚刚赶到新的阵地,而此时茹瓦斯的先头部队已经如潮水般涌出树林,进入了这个坐落在开阔草地上的竞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