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17 黄花镇师生同遭变 狠亲舅结伙卖亲甥(第2/6页)



  “没什么。”人精子道:“听见北院西厢里有人商量办坏事,来问问爷,咱们管不管。”

  颙琰和王尔烈目光霍然一跳,颙琰一手贤紧抓着椅背,脸色已变得苍白,王尔烈问道:“是黑店?是有贼?”

  “爷们不要慌。”人精子道:“那屋里是几个人贩子。他们商量在这里买来的十几个姑娘要卖到广里。说有个叫威尔逊的英国鸦片商出大价钱买,还说先哄着她们到广州,再倒子一个能赚两千两。嘁嘁嚓嚓商量着,我都听了来,还要禀爷,鲁老汉一家恁么善性,她舅舅竟不是个人,人贩子里也有他!几个人贩子笑话他‘外甥外甥女都敢卖’谨防鲁小惠她娘知道了一剪刀扎死你个狗东西’,他还笑,‘说我姐病得七死八活不能动,怎么能知道?她要知道我送她儿子去跟洋人当跟班,女儿穿绫裹缎当姨太太,谢我还谢不及呢!’这个畜牲,我听着恨得牙痒痒,一掌劈了这狗日的!”

  “清平世界居然有这样的事!”颙琰苍白的面孔一下子涨得通红,一撑身子站起来,“前街住的都是沧州的衙役,带我的名刺,叫他们主事的一体给我拿下!”王尔烈道:“这事容易,我出面去办!”人精子道:“不成。里头还有一个师爷,我听他说话口气是沧州府衙的,来这里指挥关防。一口一个‘我们府尊’,又说‘县里也要打点’,他们都是一气的,前街衙役有一百多,店都住满了,声张起来反咬我们一口,现成亏就吃定了!”

  王尔烈和颙琰不禁渎面相觑。官府和人贩子合伙贩人,这太骇人听闻了!一时屋里静下来,呼呼风声中灯花“剥”地一爆,竟惊得颙琰一身起慄!许久,王尔烈才道:“我们只有四个人,十五爷身份贵重,白龙鱼服,不能冒这险。叫玉小悟去钦差座舰,发谕叫沧州知府、沧县县令到船上参谒,会同来黄花镇当面料理,十五爷看这么着可行?”

  “不行。”颙琰冷冷说道,“难保他们就是一伙子蟊贼。也许府县令现在就在黄花镇!我们一传知,下头串供了,反倒落个捕风捉影的名声儿!这样,现在不要动,暗地里线上他们。他们卖人,总要上船到德州,途中拦截了一网打尽,严刑审明了连根拔掉,交刑部处置。”人精子道:“照常理该这样的,我听鲁惠儿的舅说,‘行李快上船,后来夜风大天冷,要弄暖一点,冻病一个路上没法张罗’——看样子他们立马要走!”颙琰惊讶他说道:“我们晚饭在鲁家,惠儿兄妹还不像要动身的样子呀!”

  王尔烈道:“叫起王小悟,在鲁家门口守着,有什么动静报过来冉说,”人精子道:“我方才已经到北院走了一遭,人都没睡,十几个姑娘都在北屋正堂有说有笑,她们还以为到德州山陕会馆去打杂工挣钱。我叫王小悟到鲁家守着,我守后半夜,看龟孙子们有什么动作,他这会子已经在那里了。”

  正说着,便听外头风地里脚步声,王小悟一头闯了进来。他裹一身老羊皮袍,犹自冻得红头萝卜似的,又吸溜鼻子又打喷嚏,一进门就说:“任爷真是老江湖,料事如神!鲁惠儿那狗日的舅舅真的去了,敲门叫着‘天成、惠儿预备行李上船,我就赶回来了。我的爷,真没见过这个,天理王法人情都没有!这世道日娘的怎么这么黑,老北风也没这门凉!”

  “杀人可恕,情理难容!”颙琰一击案咬着牙道。刹那间王尔烈觉得他的冷峻中带着异样的凶狠狰狞,未及说话,颙琰已在披斗篷,“走,瞧瞧去!”

  外边果然又黑又冷。似乎是零星毛毛雪,夹着砂粒随风裹着,打在脸上钻进脖子里冰凉生痛,虽然都是重裘厚袍,心都像被冷气浸透了,觉得纸一样薄,出钱记客栈好远,王尔烈和颙琰眼睛才适应了那黑暗,见大地泛着淡青的雪色,才知道雪已经下了有一阵时辰了,此时正是更深子夜,连前街的灯火都撒了,寂寥空旷的街衢只能隐约听见者远处“梆梆梆——托托托”的打更声,隔着风时断时续传来。正走着,从巷子口黑地里“呼”地窜出一个影子,一跃人来高,像是一条野狗的模样,直扑向颙琰!颙琰一个乍惊,扬起右手护脸,叫道:“狗!狗!”趔趄一步几乎摔倒在地。那畜牲正要再扑,走在前边的人精子倏地回身,也没有什么花哨张致动作,无声望空劈了一掌,那狗哼也没哼就软倒在地不动了。颙琰余惊未息,连连问:“是狼是狗?是狼是狗?”

  “是狼。”人精子道:“是条饿极了的狼。逮住什么撕咬一口算一口,没伤着主子罢?”“没有。”颙琰颤抖着声气说道,“只是唬得我几乎走了真魂——这畜牲忒胆大,我走在里边,它隔着王师傅来咬我!”王尔烈道:“狼这种东西专咬胆小的。我们家乡秋粮上场,全家老小露天守场,大人睡外边,孩子睡人圈儿里。野狼总是跳进圈子里头伤人——今晚没有人精子,我这罪就百身莫赎了!亏了你好手段——我这会儿腿都是软的呢!”人精子笑道:“我也不防镇子里还钻进了狼!主子一顿五斤肉喂着我,伤一根汗毛我也是担不起的。”

  说话间已到了鲁家小店门口,果然见屋里闪着灯光,影影绰绰似乎有三四个人在里头说话,人精子隔门望了望,回来小声道:“除了小惠的舅,还有两个人,像是人贩子,正帮他们兄妹拾掇行李。主子,您说,拿不拿?”颙琰问道:“你对付得了他们么?”人精子无声一笑,说道:“这一号角色三十个人也不是我的对手,我怕的惊动了满街衙役,伤了主子乱子可就大了。”

  “不怕。”颙琰蒙在斗篷里的瞳仁晶莹闪烁,“路上我想定了,大闹一场也没干系。我要实地瞧瞧这里的府县官是什么料儿。”王尔烈本觉得照正理该与钦差座舰联络妥了,才是万全之策,不知怎的,他更想看看这位阿哥的胆气魄力,便不言声上前敲门。

  是鲁老汉过来开的门,见是他们四个,老汉一时竟懵懂了,一脸迷惘望着颙琰,问道:“这都半夜了,几位爷又赶回来,有什么事么?”里头三个人都坐在饭桌旁,一人抱个瓦手炉子喝茶取暖,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像是那位“舅舅”,刁声恶气摆手儿道:“不管投宿吃饭这里都没有!别处去,别处去!”

  “我们有事要和你说。”王尔烈向鲁老汉点点头,侧身便挤了进去,接着颙琰、人精子王小悟便也进来,风裹毛毛雪片立即随进来,吹得一盏豆泊灯忽忽悠悠晃动灯苗儿。那“舅舅”仰着一张瓦刀脸问道:“你们什么人?有这个道理么——半夜私闯人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