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窑中的祈祷[37](第2/9页)

罗德里格斯默默走进狭小的教堂。他的神经不再像我们首次交谈时一般紧绷,但那种紧张还在,在他的眼里、他的手上,和他局促不安、必须不断走动的举止中。他们说,在拉马迪巡逻时你不是在走,而是在跑。

“你知道当时我们在干什么吗?”他说,“藤田中弹的时候。”

“不知道。”

“没人知道。”他说。他狐疑地环顾四周,仿佛担心随时会有人闯入。“没人觉得我该和你谈话,”他说,“一个他妈的神父能说什么?无论是谁,又能说些什么?你知道没人把神父当回事儿,对吧?”

“那是他们的错。”

“我尊重神父,”他说,“大多数神父。那些恋童癖除外。你不是个恋童癖,对吧?”

罗德里格斯是在试探我。“为什么这么问?你自己呢?”我双臂交叉,故意盯着他,让他明白他这话我并不受用。平常我会更严厉,甚至还会搬出军衔压他,但在一场追悼会后我不能这么做。

罗德里格斯举起一只手。“我尊重神父,”他重复道,“同性恋和恋童癖除外,而是,你知道,那些正常的神父。”

罗德里格斯四下看看,深吸了一口气。

“你知道我们差不多每天都他妈被袭击。”他说。

“我知道你们负责的街区很乱。”

“每一天。操,他们曾经一周之内三次在市政中心袭击我们。自杀式袭击。那些疯子。要让他们停手,就得对‘灰色战舰’和‘瑞士奶酪’[40]来次空袭。该死的真主等候室[41]。杀了那群混蛋。你到街上去参加一次突袭,只要多停留一分钟,你他妈就被炸飞了。”

他的脸一阵扭曲,我曾见过的充满愤怒的痉挛快速闪过。“你记得韦恩吗?”他说,“韦恩·贝利?你记得他吗?”

“是的。”我轻声说。我特意要求自己记住所有阵亡士兵的全名。而贝利是生前和我有接触的死者中的一个。记住他的名字来得容易些。

“我们在检查一所操蛋的学校。他们让我们原地待命。我们用无线电告诉他们我们必须离开,他们还是说,不,留在那儿。我们说,我们停留太久了,肯定会出事的。但那些伊拉克人迟到了,我们必须服从命令。那儿有一群孩子,第一枚榴弹就在他们中间爆炸了。”

我依然记得那些战争照片。我曾见过病危的孩子,但那些照片仍令我震惊。奇怪的是,我们可以那么轻易地认出一只手是孩子的手,即使缺乏参照物或者脱离了它原本属于的那个更易辨识的身体。

“然后韦恩中弹了。大夫使劲按压他的胸,我捏着他的鼻子做人工呼吸。”

大家都说韦恩在排里人缘很好。

“我的上一次派遣,”罗德里格斯说,“炸弹炸弹炸弹。这里还是炸弹,但那些自杀式袭击每星期都有。我们每星期都遭到枪击,比我知道的任何部队的交火次数都多。还有博登上尉,他挂起一块黑板,把所有班都列在上面。交火排行榜。”

罗德里格斯紧握拳头举到面前,目光低垂,牙关紧咬。“交火排行榜,”他重复道,“一次交火划一道。遭受炸弹袭击不算。即便有人阵亡也不行。只有交火算数。他的意思是,交火次数最多的班最值得尊敬。因为他们有最他妈悲惨的经历。这一点你无法反驳。”

“确实如此。”痛苦,我想,总有它自己的神秘之处。

“四个月之后,自杀式袭击没有了。那帮伊拉克人学乖了。我们把他们教训得很惨。现在只有炸弹了。二班,”他拍拍胸脯,“我的班,我们排在榜首。不只是在排里,而是他妈的整个连。在营里也是。也许在他妈的整个陆战队都是。我们排第一。他妈的最多交火纪录。没人能接近我们。”

“然后……”他停顿了一秒,似乎在积聚勇气,“袭击减少了。我们班的统计数字也随之下滑。上士臭骂了我们一顿。”罗德里格斯皱起眉头,模仿豪珀特粗暴而自负的口气说:“你们这帮娘娘腔以前还能找到敌人。”他朝地上啐了一口,“管他呢。我操。操他妈的交火。交火真他妈的可怕。我对那玩意儿可不上瘾。”

我点点头,让自己看着他的眼睛,但他扭开了头。

“你当时在干什么?”我说,“藤田中弹的时候。”

罗德里格斯看了看身旁成堆的爱心包裹。我们的壁橱里摆了一排木架,架上塞满了M&M巧克力豆、士力架、单只装的布朗尼、恩滕曼蛋糕和其他甜食。罗德里格斯把手探进一袋锐滋花生酱巧克力杯,掏出一块,放在手心细细端详。“你知道这是蒂托罗中士的第一次派遣吗?”他说。

“不知道。”我说。我猜他说的是他的班长。我虽不能肯定,却也不愿打断他。

“使馆警卫。”罗德里格斯摇摇头,把巧克力杯扔回袋里。然后他飞快地抹了抹脸。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抹眼泪。我不清楚他为何流泪。“你知道,如果我不是那次酒驾被抓,可能是我来带这个班。”

“到底发生什么了?”我再次问道,“藤田中弹的时候。”

“一个月前,”他说,“阿科斯塔下士服用了思诺思[42],感觉正嗨。那玩意能让你身体轻飘飘的,像是有点醉。可能他还吃了点别的什么。”

“他从战斗心理辅导拿的思诺思?”

罗德里格斯笑了。“你觉得呢?”他从上衣外兜里掏出一只装满粉红色小药片的塑料袋,举到眼前,“你以为我们怎么睡着的?”

我点了点头。

“我们搭了个观察哨,”他说,“之后又将它毁了。你想,反正叛军喜欢破坏所有我们用作观察哨的地方,索性我们自己玩一把。蒂托罗,他干不了这个。但阿科斯塔,他没问题。”

“即使磕了药?”

罗德里格斯继续说道:“上次派遣,我见过他做的事。自杀式炸弹袭击,他忙着帮助伤员,那家伙身上都他妈着火了。他居然没有意识到。他身上冒着火苗还跑前跑后救助受伤的孩子。他可以申请因伤退伍的,百分之百残疾福利,但是在经过烧伤中心治疗后,他留下又参加了一次派遣。这样的人真他妈值得佩服。”

“当然。那是当然。”

“所以蒂托罗没敢跟阿科斯塔废话。阿科斯塔当时很嗨。我们一不留神,他就脱得只剩下内裤和头盔,就那么走到屋顶,做起跳跃运动,嘴里高喊着他知道的每一个当地人说的脏字。”

那还不是我听过的陆战队员最疯狂的举动。

罗德里格斯嘴角露出微笑,眼神黯淡。“五分钟后他们就朝我们开枪了。”

“他们是谁?”我说。

“什么?”

“谁朝你们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