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走进庙宇。

南流景原以为是洛泽,抬头看清来人,却不由微愕。

“大国师。”新帝一身便服, 将他扶起, 诧异环顾四周, “怎么弄成这样, 是招了什么妖魔恶鬼?”

南流景愣怔半晌, 苦笑了下:“不是……罢了。”

庙中乱七八糟,香案翻倒满地狼藉,签文落得遍地, 确实不像是仙家庙宇。

南流景撑起身,想要捻诀将这庙中物事复原。新帝却已俯身下来, 亲自捡拾收拾,将那些签文拢在手中。

“不用这么麻烦。”南流景说,“陛下——”

新帝缓声道:“在庙宇里, 心诚些总是好的。”

南流景仙力原已汇聚, 听他这话, 偏偏使不出来,半晌还是散去那一道仙术, 接过捡拾整理好的签文。

新帝请大国师放心:“我已叫人暂围了庙宇,说是皇家祭拜祈福, 不准生人进来。”

南流景看了看这遍地狼藉, 有些惭愧:“……多谢。”

这景象若叫凡人看了, 只怕定然生疑, 难免也要觉得是什么野妖占了庙宇。

他虽与洛泽一道, 却还不如这人间帝王想得周到。

新帝做这些事似乎很熟,去庙后找了笤帚, 将香灰扫到一处,又将香案复位。

南流景看他忙碌半晌,竟插不上手,忍不住问:“陛下常来?”

新帝点了点头。

“交给别人收拾,总不放心。”新帝整理香案上的物事,顿了顿又说,“毕竟是舍弟的庙宇……”

南流景在这话里错愕:“这不是洛泽的庙?”

新帝也诧异:“他们不是一个人?”

南流景张口结舌。

一日之内听见两个人这么说,他既觉荒谬,又隐隐生出些古怪,定下心神看了看这庙宇。

举国之力,自然建得气派堂皇。泥塑金身清雅俊秀,来庙中拜的人不少,每日青烟缭绕,香火鼎盛。

过去……洛泽的庙,香火并没这么旺。

南流景陡然想起这个,他应当不会记错,倘若有足够香火,洛泽也不会特地去取那一道残魄的涓滴功德。

“此事与洛上仙商议过。”

新帝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走过来解释:“我朝百姓,与上仙交集甚少,德源浅薄……对外说是舍弟的庙宇,香火能旺些。”

新帝说:“洛上仙并无异议,他说舍弟是他一魄,与他就算是一个人,没什么区别——”

荒唐至极。

南流景再忍不住,质问脱口而出:“你也这么觉得?”

对着他二人,新帝的态度一向挑不出错,被打断了话,便恭谨闭口不言,垂手站在一旁。

南流景定在原地,愣愣站了半晌,又看了看袖中那道招魂符。

……怎么会是一个人。

燕玉尘是燕玉尘,那一道残魄,在神魂中占不了多少分量……纵然是与洛泽幼时比起来,也全然没有半分相像。

他们是天生的神仙,生下来就在九霄之上,他与洛泽一道长大,后来共掌天机,千年来几乎全在一处,彼此之间无比熟悉。

燕玉尘不是洛泽,南流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

“既然如此,上仙怎么从没说过?”

新帝恭敬道:“若非舍弟有大国师教养,悉心栽培照料,定然过得很好……岂不要生出误会。”

新帝说:“寻常人听了这种事,难免要以小人之心胡乱臆测。只怕要以为洛上仙贪得无厌、恬不知耻,贪图舍弟的功德香火,污了上仙的清名。”

南流景只觉脸上火辣辣发烫,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

他垂着视线,一动不动站了半晌,将那张招魂符从袖中取出,交给新帝。

“你去驰光苑一趟。”南流景问,“昆仑道术还记得多少,会用么?”

新帝虽然回了人间,这三年却也并未懈怠修炼,道术熟练通晓,点了点头:“会用。”

南流景静了片刻,低声道:“你……替他护法。”

来找洛泽,南流景原本也是想做这件事,如果洛泽答应得痛快,那就少些波折。

但就算洛泽不同意,哪怕两人难免因此大打一架……甚至反目成仇,他也是要做的。

得把这些功德还给燕玉尘。

这是为了洛泽好,这样的功德,哪怕是从自己的一道残魄上夺取,不会被天道禁止,也后患无穷。

南流景定了定神,又看向这新帝,再度提醒:“他们不是同一人,洛泽也不是你弟弟,别弄错了。”

新帝应了声,双手接过招魂符,在怀中收好。

“他怕疼。”南流景说,“对他好些。”

新帝恍然道:“原来他怕疼。”

南流景眉峰蹙紧,定定看着这礼数周全、面色恭谨的人间帝王。

新帝抬起视线,脸上没什么表情,温和道:“上仙还有吩咐?”

南流景那双幽深暗沉的眼睛看着,心中沉了沉,却并未多说,只是将进入驰光苑的玉牌给他:“没有了。”

他尽力定神,朝庙宇深处走去。

……仙家活死人肉白骨,有长生之术。

他不信,当初的那点疏漏,就真没有弥补的办法。

/

新帝很少来这驰光苑。

当初做皇子时,南流景尚且是天上的仙人,来京城说是寻物,因为这东西遗失在了宫中,这才做了国师。

那时的六皇子住在别院,虽有些修道天赋,却不是国师要找的人。

他怀揣着那道招魂符,缓步进了别有洞天的林苑,不知想起什么,又站在原地。

系统看见面板亮了,飘过去找庄忱:“宿主,宿主,我们要闹鬼。”

庄忱看完闹鬼的具体流程:“……不闹。”

系统可怜巴巴转了两圈,拽了拽庄忱左边的袖子。

那一小缕风,也学着系统,可怜巴巴绕着庄忱转了两圈,拽了拽庄忱右边的袖子。

庄忱:“……”

燕玉尘的神魂的确早就碎裂,连数据也早已毁得不像样。被这招魂符勉强聚起来几块残片,稍微醒过来些,依旧碎得各有各的想法。

庄忱偶尔也没办法,领着那缕风从树梢上飘下来,弄了些天地灵气灌进去,稍稍凝实。

……

新帝从怔忡中回神。

他看了看自己的袖口,又向四周看了看,并没看见什么人影。

没有人,也没有什么虫鸟走兽,驰光苑内空空荡荡,只有他袖子里那一道招魂符。

新帝静立了一刻,那张惯常了冷峻漠然的面孔上,神色反倒缓和。

他看着招魂符,慢慢浮出些温和的无奈,低声问:“非要现在玩么?”

“六哥有事。”新帝说,“日后再……”

……日后再说。

这四个字其实简单,轻飘飘张口就能说完,但说话的人怔住,定定看着袖口无风自动。

燕玉尘很喜欢玩捉迷藏。

小傻子从小就乖,虽然不通人事,看着像是懵懂不开窍,但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