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第2/4页)

如果庄忱离开皇宫,住去白塔学院,这些追着他的声音和画面,也会大幅提升这些材料所受的压力。

科学院在做材料测试,但耐受性测试至少要三年,庄忱不想赌这个运气。

况且,做伊利亚的皇帝,能听见和看见碎片……也不尽然是坏事。

它们大多嘈杂、大多无用,但也有极少量碎片,会让他看到这片星系的角落,不那么尽如人意的地方。

和这些碎片共生了二十余年,年轻的皇帝已经能熟练筛选和分类,时常会挑出些碎片来干涉。

这些围着他的少年侍从,有被当成商品转卖七八次的,有被拿去喂变异星兽、刺激星兽血性的,有被关在笼子里死斗的……每个都曾经命悬一线。

这些“不那么尽如人意的地方”,离帝星的距离要以光年计算,但因为皇帝能看见和听见它们,所以都被逐一处理和解决。

救回来的孩子不拘天赋出身,都被陛下拎回宫里散养,亲自教他们大口吃饭、锻炼身体。

陛下养孩子的本领说多也多,说少也少,少到几乎也就这么两条。

只要学会这么两件事,就足够健健康康长大了。

稍微长大一点,这些少年就争抢着要做侍从。

帝星不少人都见过刚上任的小侍从,挺胸昂头神气到不行,恨不得绕着整个帝星跑上一圈,让所有人都看见身边的佩剑。

这些少年急着长大、急着执剑,稍微长大一点,就寸步不离地护卫他们的皇帝。

而如今,七年过去,当初那些少年,已经彻底变成了相当优秀挺拔的年轻人。

一切似乎依旧没发生什么变化。

……除了被他们围着的那个人,其实已逝去了七年。

被他们紧紧围着护住的,是一片没有重量的灵魂。

而伊利亚星系最后的皇帝,留在“残星”的遗体被寻回,棺椁被数不清的花捧着,安置在墓碑之下。

……

庄忱被系统往怀里拱了拱,从浅眠里醒过来,睁开眼睛。

他靠在努卡肩上,身旁围着很多人,每个人都托着他的手臂和后背。老负责人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掩去残余精神力,神色关切。

这些托着他的手,没让他滑到地上去。

“我睡着了。”庄忱回忆了一会儿,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在听汇报。”

他在听努卡的汇报,本来只是想边听边闭目养神歇一会儿,不知怎么就不小心睡着了。

这话立刻叫舰队的年轻人齐齐低头,把脑袋埋在胸口,肩膀打颤。

有人实在憋不住笑:“……谁听努卡的汇报不睡觉!”

努卡恼羞成怒,飞起一脚,把胆大包天的部下从陛下手边踹开。

“连陛下都犯困!”那人捂着屁股,还哎呦哎呦地笑,“你小时候就说话费劲!陛下,努卡是不是小时候就说话费劲,谁听谁着急?”

这样轻松的气氛,生机盎然,也感染了那双空茫的、仿佛一瞬间被“残星”拉回去的黑眼睛。

他们的陛下靠在座椅里,眼睛里恢复清明的光芒,抬头看努卡:“的确是。”

努卡:“……”

于是所有人都笑得肚子痛。

不知道几个人借着这机会用袖子抹眼睛,老负责人冲努卡微点了下头,看着暴跳如雷的独立舰队首领四处追杀部下。

老负责人续上努卡正灌注的精神力,俯身下来,单手稳稳扶住庄忱。

小陛下安静地裹在斗篷里,被灌入的精神力冲得咳嗽两声,微仰着头一动不动地休息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

看清眼前的人,那双比刚才稍许暗淡的黑眼睛就放松下来,流出微微的笑:“……元帅爷爷。”

“太莽撞了。”老负责人温声说,“为什么不多休息一段时间?”

年轻的皇帝在这一刻摇头,撑身坐起,显出一点孩子气:“没关系。”

“我有的是时间了。”毫无重量的灵魂,很安稳地浮在老负责人怀里,眼睛重新变亮,“元帅爷爷,我去了海伦娜。”

老负责人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漂不漂亮,是不是有很多钟乳石和水晶?”

庄忱点头,轻轻眨了下眼,从怀里摸出块深绿色炫酷水晶,悄悄塞给元帅爷爷。

伊利亚的小陛下,端水的本事出神入化到极点,那些年轻人每个人都被这么悄悄塞了一块,都以为别人没有,藏得相当仔细。

努卡护着自己那块透明度相当高的、冰块儿似的漂亮水晶,追着这些胆大包天造反的家伙,已经凶神恶煞跑了三整圈了。

老负责人把这些都看在眼里,没想到居然连自己也有份,忍不住失笑,把水晶仔细收好:“谢谢陛下。”

庄忱裹在斗篷里,神色很满足,微微摇了摇头。

他又去津津有味地看努卡大战独立舰队,偶尔帮忙出主意。

因为都是自己亲手养大的,所以帮得也很均匀,这次帮忙抓努卡,下次就提醒努卡背后有偷袭。

“陛下!”一个舰队成员被踹了屁股,“您究竟帮哪边?”

庄忱哪边都帮,分出一点意识碎片,实体化成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的细线,很平等地把每个人都绊飞出去,摔成相当壮观的一摞。

……老负责人看着这些,过去被沉重责任压下去的痛楚,忽然清晰地找回来。

这种痛楚总是有明显滞后性的。

听说陛下失踪在了“残星”,老负责人全然不觉得意外,有条不紊地安置好军部,动身赶回帝星。

回到帝星,果然从医生那里接到陛下的遗嘱。

这些遗嘱或许被写了很久——肯定被写了很久,每个方面的负责人都有份。

里面的内容详尽到只要照做,就能得到一个稳定的、联邦制的伊利亚,不论有多少纷争和讨论,皇帝已经行使了他最后的权力:颁布不容拒绝的遗诏。

详尽到……看着这些遗嘱的人,只需要照着去做。

也只能照着去做。

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

他们拿着遗诏,直接在那片空荡荡的暖宫里开会,讨论更多的执行细节,座首的位置空着。

讨论到最激烈的时候,偶尔有人抬头,去看那把空着的椅子。

……充斥意识的茫然冷寂里,没有给痛楚留下更多的部分。

这七年里,留下的人顾不上真正难过,因为太忙了。遗嘱上留下的事要一刻不停地做,七年的时间也只是堪堪做完。

而一个人,一个原本活着的人,倘若用这样长的时间,对身后事写下这样详尽的嘱托……那么一定说明,这个人已经很累了。

累到要把这些事全托付给别人,要离开、要休息、要去选好的地方睡一觉。

那么死亡就是最后的愿望和奖赏。

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他们的陛下只是实现了最后的、也是最初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