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第2/3页)

如果一个人终老,他会选择来纽约。纽约是人类的森林,正如植物在雨林中也是那么的自在、隐于一切。

何况,纽约有一切他有关爱的记忆。

向斐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波士顿放置太多的情绪和归属感,因此对房子的要求也很简单,通勤便利,在他收入的可负担范畴内,干净,街区安全。

如果是单身,他会整租一间公寓,但为了省出每周去见商明宝的机票钱,他已决定跟人合租,这段时间一直在刷校内职工和留学生群里的合租信息。

搬去波士顿后,兼职也是一个问题。

古董店的寄售倒不是问题,是一项很稳定的收入,但新乐队需要磨合。21N的贝斯手汤姆斯给他介绍了波士顿的一支商演乐队,唯一要求是他不准再装哑巴。

上次在学术会议遭受重创后,汤姆斯请了一星期的假,据主唱说他发了一周的烧说了一周的胡话,再出现在21N时人都瘦了三斤。

回归后,汤姆斯的精神状态是恢复了,但似乎染上了怪癖——热衷于趁其他成员不注意时让向斐然张口讲话,叫他Dr.向,向他请教一些果然是硕士生才会问的植物学问题。

为绝后患,在一次请客聚餐结束时,向斐然毫无预兆地冷面说:“对不起,四年来有一件事一直都欺骗了你们。”

“……”

全体起先并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直到呆滞的十几秒后,响起了此起彼伏的f**k和shit,抱头、捂脸、砸椅子、问候上帝和他儿子。

一顿火锅吃到了六分饱,方随宁暂且放下筷子,一边喝无糖果汁一边问:“什么时候去波士顿?”

PI哈维教授的领域是气候变迁与生物多样性、被子植物的起源和进化,毫无疑问是植物学最受瞩目的前沿课题之一,又很看重他,虽然offer里写的进站时间是九月份,但在邮件里,哈维教授附言,希望这三个月他能提前做好项目准备,因此向斐然实际上的喘气时间约等于零。

“下个月。”

“房子找好了?”

“有几套备选。”

方随宁咬着吸管:“那你跟嫂子,异地恋?”

一句“嫂子”让身边的商明宝呛出了声。

“别乱叫。”向斐然提醒方随宁。

“就叫,”方随宁摇头晃脑,“我以后还要当面叫呢。”

“随宁,”商明宝扯扯她胳膊,垂着眼睫,面庞被热气氤氲得很粉,“这种比较正式的称呼,还是不能乱用的吧。”

方随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也被向斐然传染啦?他古板,你也古板?”

她眨眨眼,“你没叫过你男朋友老公吗?咦对了,你有男朋友了吗?”

商明宝摇头又点头。

“斐然哥哥,我跟你说她特别恋爱脑,”方随宁忽然想起一事,前倾身子,笑着揶揄说:“她从九岁就开始想嫁人了,人生最大的梦想居然是结婚哎你敢信?”

“随宁!”商明宝用力地叫了她一声,很凶,把方随宁吓了一跳。

方随宁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你这么激动?”

商明宝忍住足底的慌乱,自始至终没看向斐然,只看着方随宁,斩钉截铁地、一字一句地说:“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是小时候不懂事现在早就变了,我不想——不想结婚的。”

方随宁神经仍很大条的:“乱讲,你夏令营的时候还是这么跟我说的。你是不是觉得不好意思啊?”

她想了想,“没关系的啊,你父母这么恩爱,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很期待婚姻的,和自己心爱的人组建一个家,生儿育女,慢慢地丰满彼此的人生,我觉得特别勇敢。”

方随宁说到这里,便也很斩钉截铁地说:“你别觉得这样不酷,特别酷也特别幸运!对吧——斐然哥哥?”

她看向向斐然,希望他能帮她一起安慰眼前这个莫名急得看上去快掉眼泪的女孩子。

餐桌不宽,但白雾缭绕不散,令方随宁看不清对面的那张脸。

过了几秒,也许是快十秒,方随宁才听到向斐然的声音。

“确实很勇敢。”他语速莫名有些缓慢,但没有很明显的情绪。

方随宁握住了商明宝的手,觉得她手很冰。她想逗她,凑过去用很可爱的语气说:“你忘啦,你说你心目中的完美人生进程就是在二十五岁之前结婚。”

“我现在改了。”商明宝沉舒了一口气,甜美的笑容有一丝勉强,轻声说:“不急着在二十五岁。”

别当真,好吗?她心底细碎的一道声音,不知道在拜托谁。

“什么叫改了?”方随宁更笑,“搞得像纠正一错误一样。”

她放下筷子,清清嗓子,严肃地说道:“商明宝,你要搞清楚,对婚姻的向往和信任是全世界只有很小一部分人被人生完美地眷顾后才能诞生的,是你的超级幸运和独一无二,所以你一定要实现!”

商明宝抿抿唇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说:“谢谢你,随宁。”

方随宁活络气氛,举杯:“为商明宝的人生理想能顺利实现干杯。”

二十五岁之前跟心爱的人走进婚姻殿堂么?

向斐然无声地抿起唇角,举起装着可乐的杯子。

玻璃杯与玻璃杯很轻地碰撞彼此,清脆的一声,碎冰浮动。

放下杯子时,那只修长的手上,指骨因用力而泛出的青白却很久没退。

刮擦一声,椅子腿在大理石地面上磨出声响,向斐然毫无预兆地起身,低声:“出去一下。”

声音和面容都很平静,背影却仓促,似乎迫不及待。

出门了才发现没带烟,烟瘾犯得厉害,问旁边人要了一根。出了国,旅游的留学的移居的打黑工的,陌生人之间天然有一层肤色与文化的纽带,举手之劳能帮便帮。

“哥们儿,”递给他烟的是个北方人,斜眼,“年纪轻轻,手抖这么厉害?”

向斐然接过他递过来的白色烟管,不可思议,居然是一支莲花,即使在国内也少见的,他莫名记住了。

在法拉盛的日暮晚风中,在闽南话粤语和普通话中,有一个北方口音的陌生人递给了他一支莲花。

指尖在烟管上掐出了一个白色的月牙印,陌生人睇到了,笑问一声:“还抽不抽了?”

他火机递出半天了。

向斐然接过,指尖在街灯下显得苍白。

他拢手点烟,抿了一口,黑色单衣下的胸膛深深起伏。

和心爱的人走进婚姻殿堂,组建一个家,生儿育女,用漫长的余生丰满彼此的余生。

在二十五岁之前。

方随宁的话在耳边清晰地回响,后来失去声音了,似乎只剩下了方随宁的嘴巴在一张一合,正如刚刚在餐桌——

刚刚在餐桌,他也曾那么短暂地失去过听觉和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