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危墙

七月流火。

按照皇历,此时天气已经开始转凉。这个时候南府还在热得要命,必得秋收之后才能再凉快一些。张仙姑和祝大虽已知了南府的气候,仍然嫌热,白天都在屋子里面不出来,必得太阳落山之后、院子里泼上些井水才肯出来纳个凉。

正因如此,祝缨在府衙里胡作非为,张仙姑也极少得知,只道是祝缨正在忙着些正事。

转眼到了八月里,秋收又陆续开始了,他们越发的以为祝缨忙碌,也都不敢打扰她。祝大最爱与祝石在一处玩,张仙姑就给女儿做鞋袜、做衣服。张仙姑总有一个想法:祝缨无论做了多大的官儿都是个女孩子,穿男人款式的衣服都是不舒服的。女人跟男人还是不一样的,男子衣裳的剪裁必不是依着女子的身形来的,朝给的官服料子再好,它也不贴体,还是得自己做的穿着便利。

她除了打盹儿,就是给闺女做各种穿戴之物。哪怕在外面得讲究个“体面”,在自己家里还是得舒服一点儿。

祝缨见他们各有各的忙,也乐得他们有事干不来跟自己磨牙,交代下去随他们在家里怎么弄。秋收、税赋并不能让她多忙碌多少,便是糖坊也都步入了正轨,眼下糖坊的势头虽猛,终究是第一年,工匠、原料等的准备都不充足,发展执着再猛,体量也没有大到令她惊讶的地步。

祝缨现在最关注的事儿反而是山中的各族“獠人”。

苏老封君与郎老封君都是花帕族的女人,她们都希望自己的娘家得到朝廷的一个认证。祝缨也希望能够与诸族达成一个协议,将各族都纳入羁縻。她就趁着指使手下的功夫,自己得了空量学习一些“诸獠”的语言。

除了花帕族的语言,还有吉玛等的语言之类。索宁家因是奇霞族的,反而省事,不用另外单学了。

这些语言都没有文字,少了一样需要学的内容,却又多了一点点难处:她全用音标给标的,不能弄混了。

到得八月里,中秋才过,苏鸣鸾那里就使人送信下山。苏晴天带了信使过来求见祝缨——苏鸣鸾的舅家请外甥女代为询问,祝缨什么时候肯见他们一见呢?

“诸獠”不大兴过中秋节,人家闲的时候,哪个月看着月亮圆了都拜一拜的。以前,心情好的时候还杀个把人祭个月亮。现在不杀人了,看着月亮一圆,又勾起点儿思绪来,稍信来问也是情理之中。

天涯共此时,郎锟铻也让狼兄到了府衙来询问——不知什么时候能见一下郎锟铻的舅家?

祝缨接到了两份求见的申请,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八月十六,不是个休沐日,她在府衙里召集府内诸官吏,分派了差使:“我将巡察,司马代理府衙日常事务,其余各人各守其职。”

章炯率道:“遵令。”

其余官吏也跟着答应了。

祝缨与那等只在府衙里听曲、到城外郊游的地方官不一样,她是时常出游的,府衙里的人也都习惯了。正值秋收,她突然杀到哪个县里摸个底也不奇怪。衙役们只在心时盘算着:这回会带谁出门呢?家里婆娘好烦,孩子又吵闹,跟着大人出去散散心也不坏,回来还能得几个假,就更舒服了。

祝缨这回盘算得与他们想的又有些出入,她想到阿苏家、塔郎家都走一趟,与这两家的舅家见个面,商讨一下花帕族羁縻之事。一件事便如破竹,万事开头难,待顺了,就是啪啪几声的事儿。

花帕族正在从开头到万事顺利的节点上,是很重要的。

她点了十名精壮的衙役,再加上十名年轻力壮的白直,让他们准备。被点名的微有得意,没被点名的扼腕。

祝缨道:“都回去收拾行李,听令出发。”

衙役与白直都大声答应,白直们的声音尤其的大,他们当值是来白服役的,也不算衙门里的正式的吏,就是来干活的。在祝缨手里,白直也能领点补贴,不白干,这让他们“耽误了家里秋收”的怨气大幅的降低了。都乐得跟祝缨出这一回差。

祝缨吩咐完,又点了自己的亲信们,胡师姐是必得跟着她出行的,这是张仙姑指定的。然后是项乐、顾同、丁贵、小柳等人,其他人都留在衙门里,项安是要监督糖坊,侯五是看家。

张仙姑还以为祝缨是去巡视各县秋收,絮叨着:“赶紧忙完了这一阵儿,你也能好好歇歇。”

祝缨道:“我都歇了有一个多月了,骨头都生锈了,得活动活动筋骨。”

张仙姑以己度人,只担心她太累,不知祝缨是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她先带人往河东县看了一看,她还记得上次私访河东县的时候有几个村子似乎是隐瞒的户口、田亩,这次就故意经过这几个村子。

王县令的心里,现在只有两件事:一、粮食,二、甘蔗田。他便顺水推舟,追查:“知府大人路过的是什么地方?如何档里没有?查!”

扯了祝缨的虎皮当了他的大旗,找了个绝佳的借口开始清查起隐田来。

祝缨从河东县划了个圈儿又奔到了福禄县,福禄县又是另一种情形。自祝缨走后,莫县丞的能力比祝缨差着不是一点两点,萧规曹随仍有不足之处,胜在还没有额外生事,百姓自己干活都很顺畅。

莫县丞接到消息,将祝缨迎到了清风楼歇息,祝缨道:“你不必管我,只管忙你的事去,我明日就去阿苏县。”

莫县丞道:“奈何太匆匆!”

祝缨道:“我又不是没奉承过上官,咱们就不必客套啦。你将正事办完,我不与你讲究这些虚文。”

莫县丞就想与她讲些虚文,他也想在蔗糖的生意上再分一杯羹,又没有一个平衡好蔗糖与福橘的方案,非常想请老上司给出个主意的,他都要!

祝缨想的却是:福禄县有一桩特色,将此事做到极致,必可长久。

因此她并没有多留,稍作休整便往阿苏县去了,徒留莫县丞望着她的背影嗟叹。

…………

往阿苏县的路是祝缨走得极熟的,随从的人心情也颇轻松,完全不似上回伴同韦伯中去塔郎家寨子时的紧张戒备。按照经验,最多也就两到三天就能到了阿苏家的大寨,路上的一些小寨也是以前住宿过的,其中小寨主也都很熟识。

不意离大寨还有半天路程的时候,祝缨正在与苏喆说话,对面突然有人以利基语问:“是府君吗?”

苏喆当时正坐在祝缨的身前,两人共乘一骑,说着些到了山寨她要好好招待“阿翁”的话,听到利基话,小姑娘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利基的人哦?!怎么到我家来啦?”

祝缨与她一同望去,见是塔郎家的一个青年,首帕上也簪着一朵花,并不是上次那个险些惹祸的人。祝缨认出他是郎老封君身边的一员干将,与郎娘子身边的人斗殴的时候打架十分勇敢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