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82 棋局(第2/3页)

下棋只是手段,明非师叔让她进来,主要是想让她看清洲九这个人,对他有个具体的印象想法,以便应对之后的政策方向。

她抬起眼皮,轻轻扫了他一眼,而后装作不耐烦地动动腿脚,状似无意地抛出一句话。

“攻破盛京城那一夜,你掐准了时间点,毒倒了所有御寺宗庙的佛修,想必伪装主持,在盛京城内窥探已久吧。”

他的眼睛黏在棋盘上,没有为她的话语动摇,棋路丝毫不乱。

“有一段时日了,御寺宗庙的禁咒遍布佛力,破除它们,花了些时间。”

啪——

和光重重搁下一子,玉棋与石盘相撞,黑子表面碎裂出一道道缝隙。

黑子形成包围之势,和光毫不客气地夺走几颗白子。

洲九的眉头微微下沉,紧紧盯着黑子的缝隙,似乎有些不喜。

她勾起唇角,加了一剂猛药。

“听闻御寺的主持是长公主的面首,被她调教已久,不知魔主每日进出皇宫,有没有被长公主传唤?”

和光的指尖显出一抹佛光,拨开他周身的黑雾,撩起他的长发,眼珠子在他性感的锁骨处流连了一会,而后弯了弯唇角,调笑道。

“毕竟主持长得不差,长公主也是倾城之姿,不知魔主有没有舍身献佳人?”

洲九面容一僵,执子的手顿住了,接着扫了她一眼,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舍了又如何,没舍又如何,一切皆是欲望。”

她轻笑一声,啪地一声落子,又截了几颗白子,悠悠道:“魔主说得这般轻松,那是断情绝欲喽?”

暂时处于下风,他面色不改,依旧从容镇定,任她取走一颗颗棋子。

“断情绝欲者,非人非魔,只有天道才能做到。人族有七情六欲,天魔唯独食欲难舍,魔主没那么厉害,不过对欲望不那么执着罢了。”

两人继续一子一子地下着,黑狱里没有日升日落,没有星辰变化,和光无从估计过去了多久,只能按照棋路的多少,估算时间。

洲九不是个健谈的人,但是只要问问题,他一向会回答。

哪怕问题刁钻,他也只是随意地笑笑,像是前辈看待小辈胡闹一般,轻轻揭过。

通过细碎繁琐的问题,和光一块一块补全了当年的历史。

像拼图一样,四周的花纹是锦上添花的装饰,越往中央去,那份精雕细琢的高深的图案才慢慢显露出它惊悚骇人的原样来。

就像洲九这个人,表面看是个和气慈霭的老大哥,实际上城府比沧溟海最深的海沟还可怕。

两万年前,谈瀛洲先是单枪匹马摸进盛京城内,引诱御寺的主持,暗中取代他的身份,摸清了御寺宗庙的所有佛修,以及盛京城的地图关卡。

借着御寺为大业帝举办诞辰祝福礼的事儿,谈瀛洲充分利用主持嫉贤妒能的心性,在诞辰礼之前,调走了盛京城内所有的野寺佛修,不许任何野禅佛修入城。

这一步棋下得这么大这么险,竟然也没拉胯。

凭借主持没脸没皮的性格,硬是撑过去了。

接着,万里之外调动天魔大军,奇袭大陆边境的北城,拖拉官员之间的关系,三言两语挑动大业帝,几番操作之下,把实力最强的顾氏军队调出盛京城,一步步引导他们,落入他早已准备好的天罗地网中。

诞辰庆典的第一夜全城轰动,禁卫军人手不足,守备松散。

谈瀛洲特意选定这一夜,作为天魔亮相、攻城略池的第一枪,这一枪直捣龙穴,彻底挫败了王公贵族反抗的信心。

这一夜,他事先毒倒了御寺宗庙的所有佛修。

盛京城内,除了意外进城的三光祖师爷,竟无一人可以抗敌克魔。

他命令早已潜伏在盛京城外的天魔大军,时刻一到,护城阵法瞬间倒塌,所有大军席卷全城,而城内的所有大能都汇集皇宫,成了他手下的养料。

为了以最小的损耗歼灭人族,他命令天魔大军包围盛京,也留了一面给他们逃跑,以免他们殊死拼命。

等他们费尽心力逃出城,自以为逃出生天,往最近的城池求援时,早已部署好的千军万马正虎视眈眈地等待着他们。

谈瀛洲的围城战,堪称兵书上精妙绝伦的一笔,几乎毫无缺陷。

只是有两点,这两点也不足以称为缺陷,只能说是天赐的运气。

一点是正值诞辰庆典,无数观光的修士涌入城内,比如万佛宗的三光祖师爷,凭借手里的舍利子,解救了无数人。

另一点也源于此,而正是这一点,导致了他最后的失败和覆灭。

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城内有一名当代最厉害的阵法师。

逃出盛京城后,剩下的修士们并没有四散飞往最近的城池,而是靠着阵法师精妙绝伦的一手,直接从城外传送到了内陆中央的万佛宗。

而这一切,都源于谢危的一句话。

他说,谢安对了,除了佛修,任何人都是白白送命。

于是,靠着三光祖师爷的引荐,天魔大战的主力存活了下来,并且汇集在了一处。

听完她的想法,洲九并未恼羞成怒,或者流露出一分懊悔的神情。

相反,他垂眸笑了笑,好像在听事不关己的故事一般,闲适地落下一子。

“小辈,你相信天运吗?”

听到天运二字,和光陡然一震,眯眼盯住他,“当然,同为一缕魂魄,有人天生凡人,而有人灵根卓绝,天道有所钟爱,起点高低不一,各人有各人的天运。”

他捏了捏下巴,湛然一笑,笑意比之前更深了。

“可我不信。”

他的眸子里划过一缕光芒,这时,和光觉得他有了几分谈瀛洲的样子。

“围城一战,我的计划天衣无缝,哪怕直到现在,我依旧这么认为。朝廷里,唯一有点脑子的是谢安,故而我事先除掉了他。但是,那些边角的死棋,或者说压根不在局中的棋子,三光、谢危、不知打哪来的阵法师,竟然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路。”

“而这些人,成为了日后最强劲的对手,我真是估算不到。现在想来或许是事后算账,我依旧会琢磨,如若我当年没有留出一面,而是四面包围,不计代价全歼了呢?”

他沉吟了一会,又摇摇头。

“不,我不会那么做。围师遗阙,穷寇勿迫。当时我有足够的兵力,十则围之。在正确的时机,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而他们也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其中的差别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两方都做对了,还是我输了呢?我想了万年,终于想明白了。”

他倏地停下话语,捏起一枚棋子。

和光不由得敛声屏气,等待他接下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