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红线(正文完)(第4/4页)

惊蛰倒是希望真的下雨。

倘若下起雨来,将那狂躁的热意浇灭,他或许不会在那滚烫的热意里挣扎,几乎没有脱离的可能。

赫连容几乎就跟发了疯一样地纠缠着他,许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快要昏了过去,却又挣扎着被人给弄醒。

滴答——

雨滴落下,清脆地敲打在宫墙屋檐净,那清亮的声音,竟如同一曲乐章,将那乾明宫内的淫靡一并遮掩。到了后半夜,这雨势渐大,就如同咆哮的雨,几乎将一切都淹没,惊蛰朦胧间,好似化为了一尾鱼。

那可怜的鱼儿在海水里沉浮,时而被海水给推涌上来,又被雨水给拍打下去。

鱼儿颤抖着,拍打着鱼尾,想要逃离着几乎无望的地狱。

奈何在那鱼尾上,却有着几乎清晰可见的绳索,又像是禁锢,在鱼儿堪堪要逃离这片海岸时,又被牵引着拖拽了回去,淹没在几乎窒息的浓潮里。

也不知道了何时,那雨声渐渐低了下来。

细细密密,淅淅沥沥。

没先前那么狂暴,却也持续不断,仿若有着无穷尽的欲望。

那鱼儿的尾巴也红肿起来,麻木地甩了甩,好似根本没有力气,只有几颗晶莹的水珠滚落下来,就如同是呜咽的泪。

隐隐约约,好似还能听到些许“禽兽”“疯了”“住手”之类的细碎话语,但是真奇怪,鱼儿怎么会说话呢?

是呢,鱼儿不会说话,那都是幻觉。

贪婪,异样的海浪将无力的鱼儿拖曳到了海底,彻底淹没了所有的挣扎。

惊蛰挣扎着睁开眼,有种自己差点死去,又勉强活着回来的感觉。那刺眼的光亮,惊得他闭了闭眼。

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哑的。

想动,却感觉自己的胳膊几乎动不了。

一双胳膊从边上,将惊蛰搀扶着坐起来,“先不要说话。”

赫连容低声道,将水递了过来。

惊蛰喝得有些狼吞虎咽,过了好一会,才哑着声音骂道:“……你这是,吃了上顿,生怕没了下顿的吃法吗?”

他都快被赫连容折腾散架了。

赫连容:“这是这些时日不见的份。”

这声音平静冷淡,与他说的话倒是截然相反。

惊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湿漉漉的眼里满是控诉,这人怎这么厚脸皮?

“还要水吗?”

“要。”

惊蛰果断地说道。

……喝完了再骂人。

结果等喝完水,惊蛰软在赫连容的身上,迷迷糊糊瞥着外面的天色,却赫然发现,现在已经将是下午。

惊蛰惊得几乎要坐起来。

说是几乎,那就是他没走起来。

……啊啊啊第二天早上不是要敬告天地拜祖宗吗?惊蛰一想到自己一觉睡到了下午,就很想死一死。

赫连容冷静地说道:“我已让他们换了时辰。”

惊蛰虚弱地说着:“那时辰,是能随意换的吗?”

这个节骨眼上换时间,不就是在告诉他们,这晚上他们都做了什么吗……不过,等下,惊蛰猛地想起昨夜在外面守着的人,一时间闭了闭眼,感觉自己还不如不要醒来。

“换不掉,就换了他们的人头。”赫连容浅浅笑了笑。

……这不能笑吧!

惊蛰痛苦爬起来,痛苦地怒视着他。

“这全是你的错。”

“嗯。”

惊蛰的抱怨,赫连容照单全收,他抱着惊蛰走到了梳妆台前,也没叫外面的宫人进来,亲自给惊蛰穿戴衣裳。

那原本被赫连容脱下来的冕服,又一件件被他穿戴了回去,他越是动作,惊蛰就越能感觉到那异样的狂热与偏执。

赫连容跪在地上,给惊蛰穿鞋。

惊蛰看着男人低垂的头,喃喃说道:“我自己也能……”

“我喜欢这样。”

赫连容抬头看着他,与昨夜几乎如出一辙的视线,死死地盯着惊蛰。

真真是一头凶兽。

而今赫连容已经不需要束缚,再无拘束,那浑然释放出来的恶欲,时时刻刻都叫惊蛰的本能感觉到危险,然他却更似那飞蛾扑火之人,仿若无知无觉地踏进陷阱里。

惊蛰伸出手,摩挲着赫连容的侧脸。

赫连容侧过头去亲了亲手心,而后站起来,先是净了手,又走到惊蛰身后,给他通着头发。

一下,两下,三下……

赫连容的手很稳。

赫连容的动作很轻。

最开始,他还是容九的时候,每每给惊蛰梳头发,总是带着几分僵硬,似是如临大敌。像是在面对什么难题,什么困境般,容九举着梳子,缓缓梳理下来,若是能梳得顺,就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惊蛰看着镜子里的倒影。

赫连容就站在他身后,慢慢给他打理着头发,直到最后,将冠冕与他戴上,惊蛰再抬起头,两人在镜中四目相对。

“惊蛰,我们成亲了。”

赫连容看着镜子中的惊蛰,弯腰抱住他。

“真好……”

他侧过身在惊蛰的耳边低低说着,分明是情话,却说得如同恶毒的诅咒。

“不论身前死后名,你我都将永远书写于一处,永远都逃离不得。”

惊蛰无奈叹息了声,笑了起来。

“你不该说逃离,”他站起来,转头看着赫连容,“别忘了,我们手上的红线,可还捆着呢。”

惊蛰抬起手晃了晃,昨夜在合卺礼后,他们两人的手腕上就都捆着同一截红绳,虽有着很长的放量,能够让他们在殿中走动,可那蜿蜿蜒蜒的红线,却始终牵绕在他们的手上。

惊蛰抓住赫连容的手,那红线就也跟着垂落下来,堆缠在他们的衣袍上,仿佛被红线给缠绕了起来。

“赫连容,”惊蛰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呜呜抱怨着,“可我都快走不动了……都怨你……”

“嗯,我的错。”

“你带我过去。”

“抱着?”

“不许抱着!”

惊蛰嘟哝着,将脸滚来滚去。

赫连容紧紧抓着惊蛰的手,十指紧扣,他撑起惊蛰有些虚软的身体,朝着门外走去。那漫长的红线,就也跟着落在他们的身后,伴随着他们每一步,勾勾缠缠地落在暗影里。

就仿佛他们走过的每一步,都被红线所祝福。

景元九年,四月二十六。

敬天地,拜祖宗,昭告万民。

此朝此代,赫连容身旁,唯有岑文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