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标记

◎本能。◎

她在一片混沌中醒来。

迷蒙间听到医生的声音:“没事, 只是有一点小的皮肉擦伤,应该是太害怕所以晕过去了,不用多久应该会醒。”

“不严重?”

“不严重!”医生说, “你这个被玻璃划伤的位置比她的严重多了!赶紧打麻药缝针, 算我求你了, 不然你爷爷得把我打死,真的。”

她睁眼看着天花板, 有碎片的记忆一帧一帧地跳转, 仿佛属于她,在遗忘的角落里, 重新被人复苏。

枪声。血的味道。被染成红色的白衬衣。晃动的视线。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响起, 带着惊惧的茫然:“哥哥, 你流了好多血……”

于是伸手按住那块伤口,却无法阻止血迹蔓延的速度, 很快鲜血染红大半衬衣,从指缝里淅淅沥沥地下淌,吓到发抖, 哭到抽噎, 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谁?是她吗?

她看着掌心。

血迹已经被人擦干,只隐约能从掌心纹路中看到一点点暗红, 她放至鼻尖,已经没有味道。

路栀就那么躺了半个多小时, 葡萄糖输完,感觉力气也回来了不少。

她掀开被子,膝盖上有一块擦伤, 不过轻微, 只是破了皮。

脸上也没有伤口。

她松了口气, 出了病房循着声音往前找,推开一扇门,正缝完最后一针,他黑色的衣摆落下来。

眼前竟然有白色衬衫的记忆画面一闪而过,是他吗?

可又不像,因为从来没见过他穿白色。

路栀步伐缓慢地上前,想撩开那个衣角看一眼伤口,但下一秒已经被人拥进怀里,他长长叹出一息,手掌放在她脑后轻微摩挲,像是安抚:“不怕,没事了。”

记忆和追尾轮番上任,她还有些迟钝,机械性地抬起衣摆,是另一侧的腰伤,和他那个火焰纹身的位置相对。

她抬起头,问:“疼吗?”

“不疼。”

一旁的老医生哼一声:“麻药过了就疼了。”

语毕拿起手机发语音:“老傅啊,你孙子在我这儿呢,你……”

“劳烦您先不要跟他说。”傅言商道,“不然太吵了,我没法养病。”

“……”

手指上滑取消,老医生看他一眼:“你拖了一个小时硬要先给你老婆照CT的时候,没见你怕他知道,你是钢铁侠啊,那玻璃扎进肉里不疼吗?”

“还好。”他说。

“……”

二人回到病房,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不知道是几点钟,路栀问他:“你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打了麻药,又流了血,现在应该会很困。

“不用。”傅言商问,“好些了么?”

“好多了。”

她坚持:“你睡会。”

傅言商躺上床,又抬眉看她一眼:“你是不是想等我睡着了走掉?”

“不是。”她无奈,“我陪你啊。”

路栀握着他手,然后在床边坐下:“这样就跑不掉了。”

她没猜错,他果然是乏的,没一会儿就睡着,路栀接了杯热水,喝完之后已经恢复许多,给家里的阿姨打了个电话,让拿一些衣服过来。

陈姨说好:“有什么要求吗?”

“给他拿一些不常穿的衣服过来吧。”她家一直有这个传统,在医院穿过的衣服回去不会再穿,图个好寓意,给他拿不常穿的,回去不穿了也不可惜。

“好的。对了太太,宗叔说之前您有个一直在问的快递到了,要不要一起给您拿过去?”

她低头翻了下单号,是那个音乐盒到了。

“要的,麻烦您顺便把我放首饰台上的那个盒子,一起带过来。”

她握了握手心,从他掌心传来温热的汗意。

自己的针不缝,倒是知道帮她擦干净血迹。

路栀就趴在床边,没想到上次是他照顾自己,这次就变成自己照看他。

没多久衣服送到,陈姨帮她把旧的音乐盒摆在桌上,中间的零件依然缺失。

她把新快递拆开,满心期待地将新的兔子放进旧音乐盒的中央,但预料之中的音乐声并没传来,盒子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开始旋转。

怎么会这样?

她有些犹豫地将东西拿出来,拨动旧盒子的开关,依然可以转动。

也不是没电了。

但她明明记得,这个玩具放进去,是会自动开启所有程序的。

路栀在新的盒子里又试了一遍,这次开启得很顺畅,她也是在这瞬间才忽然想起来,这个盒子是一码一物,对应的盒子,必须和对应的玩偶匹配,否则是不能运转的。

但她的那只旧兔子早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

她轻叹一声,看来是开不了了。

没办法再打开,她只好暂时先放弃这件事,陈姨已经把他们的衣服都挂好了,她打开衣柜,给自己找了套睡衣,顺便把他明天要穿的外套拿出来。

一件咖色外套,也是很少见出现在他身上的颜色,口袋鼓着,看起来应该是真的很久没穿过,有一股木质洗涤剂的味道。

正在她动作间,口袋边沿露出白色的一角,折向内,她的旧衣服里也经常有这种惊喜,有时候是一些旧的面单,忘了扔。

于是路栀抬手想替他拿出来。

出乎意料,出来的是一整个小袋子。

干洗店的小物袋,用来收纳顾客口袋里出现的一些零碎小物,上面甚至还印有logo,是一串英文。

地址也是英文。

……他在美国上学时穿的吗?

她奇怪打开袋子,下一秒僵在原地。

一只小兔子。

有被摩挲把玩后时间的痕迹,一只耳朵垂下,另一只耳朵高高竖起,仰着脑袋,仿佛等待夸奖。

心脏猛然一沉,不可思议的念头排山倒海般涌出。

她脑中空白一片,甚至无法再有多余的念头,快步走向桌边,他的脸半拢在昏暗的床头灯中,睡得很深。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地手腕发抖,定了定神,才敢将那只兔子缓缓地,放进旧音乐盒中。

契合的咔哒声响起。

乐声缓缓奏响。

清澈缓慢的音符流淌,像阳光晒后的草地,她记得这首曲子,是她那年最喜欢弹的一曲。

《Always with me》。

一直,就在我身边。

画面猛然冲进脑海。

深夜,街头,她和照看的阿姨走失,踉踉跄跄进了一家珠宝店,想要寻求帮助。

大雨,怒吼,扣动扳机的枪声。

十岁的小路栀僵在原地,震惊到无法动弹,清清楚楚地与死神擦肩而过,子弹崩响的瞬间,她落入一个温热怀抱。

那枚致命的子弹与她擦肩而过,却打入身侧少年的皮肉,她听见极低的一声闷哼,抬头,看见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下的五官深邃,却看不清晰。

枪响让所有人开始尖叫,人群四下奔走,她也想跑得更快,但双腿仿佛死死锁住般无法操控,她在这一瞬间同时腿软和僵直,看到血像雪花一样从面前少年的衣服上绽出,他脱了外套盖在她身上,将那顶黑色的帽子盖在她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