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殿前自证

翌日。

就在传言愈演愈烈之时,陆璟肆进宫了。

乾正殿的殿门关着,然而候在外头的福安却仍是能隔着门,听到里头承安王未曾刻意压低的声音。

“坊间直传承安王欲娶燕家女,之后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微臣之心陛下可鉴,从未有半分逾矩之想。”

“微臣从未说过要娶燕家女,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

“不知燕老太傅可否解释一番,此等动摇我大瑨根基、挑唆君臣和睦的流言是从何而传?”

说罢,陆璟肆微冷的眸光直直看向燕老太傅,看起来像是半点不念师恩之情。

燕老太傅还未来得及开口,坐于主位的文崇帝已经怒喝一声,“放肆!”

“往日朕是不是对你太过纵容,致你如此不敬师长!”

陆璟肆看到文崇帝动怒,面色丝毫未变,只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礼,“陛下恕罪。”

“实则是此等流言如何传出,幕后之人居心叵测,不得不防。”

“微臣与燕老太傅皆牵扯其中,如今当着陛下的面,微臣可立誓,与燕家女从未有过半分纠葛,亦绝不会纳燕家女入府,还望陛下明鉴。”

听到这话,文崇帝眉梢微挑,眸色幽幽地望向燕柏,“这几日的传言朕亦有听说,不知老太傅如何看?”

燕柏已经致仕,但文崇帝当年还是皇子时,亦曾受他教导,因此即使如今燕柏已无官职,但文崇帝对他也仍旧尊重。

闻言,燕柏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道,“承安王所言不无道理。”

他既已致仕,那朝堂之事他就不方便再发表过多看法,但对于是否结亲一事,却是能够给出态度的。

他低垂着眉眼,躬身作揖,“圣上明鉴,燕家亦未有与承安王结亲之想法。”

“燕氏一族,必当对大瑨尽忠职守,绝无二心。”

听到他的话,文崇帝缓缓笑了笑,眉宇神色稍稍温和了些。

一副“你俩既都吵到御前,那朕就勉为其难做个见证”的模样,“既如此,那朕今日便就当个见证人,证你二人所言非虚。”

说完这话,他龙心大悦,开怀大笑起来。

一直候在外头的福安听到里头传来的笑声,提了小半天的心跳终是落回实处。

不多时,便见承安王和燕老太傅从乾正殿出来。

他忙给二人行礼,目送他们行远。

待至宫门外,燕柏冷眉竖眼地睨了陆璟肆一眼,“你这臭小子,非得选这种方式是吧!”

以这小子的聪明多谋,解决这件事有太多方法,偏却选了最激进的一种。

陆璟肆已经恢复一派有礼有节的气度,躬身作揖,“事急从权,适才多有冲撞,还望老师海涵。”

刚才陆璟肆那毫不客气的一番指责、甚至推脱,看似是在撇清关系,实则是在告诉文崇帝,结亲一事乃子虚乌有,他们从未生过这样的想法,不然不可能两人之间分歧这么大。

况且文崇帝只要稍加调查便能知晓,今日两人一同到乾正殿实乃巧合。

陆璟肆原本的打算是,待自己入了宫,一番指责之后,文崇帝自会召人入宫对峙。

没想到在宫门外便遇上燕老太傅,倒是省去了一些弯弯绕绕。

“你啊你...”

燕柏被他气笑,但终究是说不出什么责怪他的话。

今日这事,若是光凭他自己一张嘴,不知得多费多少口舌才能说得清。

而陆璟肆乃天子近臣,又是天子亲外甥,揣度圣心比常人更加通透,有他在一旁,事情现下便已经快速且妥善的解决了。

更何况这事的起因,确实是他理亏。

若不是自己的孙女...

思及此,燕柏吐出口浊气,看向陆璟肆,郑重道,“你放心,往后她不会出现在你们夫妻二人面前。”

陆璟肆神色淡淡,复又作揖,“多谢老师。”

说完这话,燕柏也没再久留,转身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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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府书房。

燕梦瑜红着眼眶听完祖父的一席话,已经是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燕柏见自家孙女如此,心中不忍。

但有些话,若是不说清楚让她死心,日后危害的,就不仅仅只是她一人而已。

“他明明有多种可以妥善解决这件事的方法,但终究选择了一种最为激烈的方式,为的便是让此事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圣上亲自见证,燕家与承安王府,不可能结亲。”

“他这般态度,你难道还看不清吗,他对你是没有半分心思啊。”

燕梦瑜眼底有泪在打转,身子摇晃,勉强借着身后桌案才能站稳。

她紧咬着唇,“可...可他以后难道都不纳侧妃吗?”

“他纳不纳侧妃,与你没有丝毫关系。”

燕柏语重心长,“这是你最应该明白的事情。”

“瑜儿,他与你本就是陌路人,你们没有半分可能。”

“我...”燕梦瑜蓄满眼眶中的泪终是忍不住,砸落下来。

燕柏见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哭成这般泪人,心中尤为不忍,他狠了狠心,继续道,“瑜儿,祖父知你心中所想,但姻缘一事强求不得。”

“世间好男儿千千万,你何愁找不到更好的。”

话已至此,燕柏重重叹了一声,“你且回去好好想想。”

燕梦瑜朦着一双泪眼,失魂落魄地出了书房。

庭院中的花卉开得正正好,在阳光下摇曳生姿。

她倏地想起,回京那日在街边听到那老农与王府下人的对话。

他那么冷沉自持的一个人,竟也会为了一个女子,如此关注后院中的这般小事。

王府中的青梅树与桂花树,应是世间长势最喜人的树木了。

东宫初见时,苏珞浅眉目温婉,面容娇媚,若不是时时被人呵护着,何以能有那般模样。

凡此种种,犹如流光一般在脑海中闪现。

燕梦瑜倏地勾唇,笑容却越发惨淡。

她明明眼睛瞧见了,耳朵听见了,可心却画地自限,装聋做瞎。

今日乾正殿前,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却仍旧不顾祖父的往日师恩之情,激烈求证,当真是没给自己留半点退路。

他那么喜欢她,喜欢到真就眼中容不下半点沙子。

燕梦瑜魂不守舍地回了自己的小院。

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祖父如此高龄,却还要为自己所累,此是不孝。

为了自己的儿女情长,导致坊间虚妄传言四起,此是不忠。

置燕氏一族于圣上猜忌之境地,此是不义。

燕梦瑜咬着唇,却抑不住声声抽泣。

这哭声中带着后悔、带着羞愧、亦带着神思清明后的坚定。

直至太阳落山,戌时初。

燕梦瑜敲开书房的门。

郑重朝燕柏福身行礼,声音带着哭过的微哑,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