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颗风滚草

回首都的飞机上,黎棠受不了齐思娴充满求知欲的炯炯目光,没办法地叹一口气,问她:“有什么想问的吗?”

回程两人坐一排,齐思娴就等他这句话,迫不及待地问:“ROJA的蒋总,是不是和您……嗯?那个呀。”

黎棠能拖则拖地装傻:“哪个?”

“就那个嘛。”

“哦对,念书的时候和他是有点矛盾。”

“诶呀别掩饰啦。”齐思娴说,“真有矛盾的反而不会这样避嫌,成年人面子最大,在生意场上碰到,就算装也要装出一笑泯恩仇的样子啊。”

黎棠觉得她说得很对:“那下次我好好装,争取不被你识破。”

“那您这是承认啦?”齐思娴一拍大腿,“我就知道,你俩这么配,肯定谈过!”

好在八卦也仅止于此。

都是成年人,就算好奇到抓心挠肺,也不至于无脑到当面挖别人的过往,揭别人的疮疤。

既然是“谈过”,说明已经分了,而且看样子分得还不算愉快,说不定闹得鱼死网破体面全无。

后半程,齐思娴忙着剪片子,选BGM,打算一下飞机就发布“旅行VLOG”。

黎棠则靠在椅背上休息,刚眯一会儿,听见前排传来动静。

左眼开一条缝,瞄见前排的杨柏川正在椅背间的缝隙里探头探脑,欲言又止。

黎棠明白,该吃药了。

看着黎棠吃完药,杨柏川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黎棠心想他不会也想八卦吧?

结果杨柏川憋了半天,问:“黎总您吃的药是不是抗抑郁的?”

黎棠暗自松了口气,坦率道:“是啊,怎么了?”

“这种药会增加肠胃负担,最好不要长期服用。”杨柏川说,“我妈妈是市中医院的医师,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我让她帮您开几副药调理一下……不一定药到病除,但温和养身,可以试试。”

黎棠先是愣了会儿,然后油然而生一种“我家员工初长成”的欣慰感。

不枉他天天在外面跑生意,酒桌上喝到吐。

“那麻烦你了。”黎棠笑着说,“看你母亲什么时候有空,我挑她不忙的时候去。”

下了飞机,黎棠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来自叙城的未知号码。

刚接起来的时候还有点犹豫,等到听出电话里的声音,黎棠就笑了:“好久不见。”

“听个声也算见面?”苏沁晗哼道,“来叙城也不告诉我,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原来苏沁晗今天正好闲着,逛街路过周东泽家的咖啡厅进去小坐,顺便给周东泽发了条微信,开玩笑问给他在微博宣传的话能不能免单,两人聊着聊着,苏沁晗便得知黎棠昨天刚来的事了。

“这次行程太赶,本就没打算惊动你们。”黎棠歉然道,“等下回有空……”

“诶诶诶别跟我说下回,成人年嘴里的‘下回’基本等于后会无期。”苏沁晗说,“你在首都给我等着,下个月我要去首都参加活动,到时候喊你出来你可别拒绝啊。”

黎棠应道:“当然。”

走出航站楼,望着首都的万里晴空,黎棠深吸一口气,才有一种从湿闷环境中脱离的舒畅。

或者说,一种找回对自己的身体和意识的控制权的轻松。

虽然……

刚往前走两步,黎棠就忍不住缩起脖子。

比起叙城,首都的秋天未免太冷了吧。

隔天公司开会,全票赞成对ROJA提供融资。

散会后,回归岗位的李子初边收拾东西边问黎棠:“真的不用再考虑考虑?作为霸总,你有一票否决权。”

不用问,ROJA的合伙人之一是蒋楼的事,自然也是周东泽告诉他的。

黎棠合上笔记本:“我看上去像那种很昏庸的一言堂霸总吗?”

“不是,只是当年……”李子初不知该怎么提,“跟他的公司合作,以后势必要经常碰面,你不膈应得慌吗?”

“工作是工作,既然ROJA通过了我们严格的考察制度,我就不可能因为私人理由把它撤下来。”黎棠把笔记本往李子初捧着的资料上一放,“后续的跟进就交给你了,我尽量不出面。”

李子初仍觉不妥,还欲说什么,黎棠走出去几步又回头:“霍熙辰怎么样了?”

“……已经能下床了。”

“那今天可否占用你下班后的一点时间,陪我去看个房子?”

这次看的房子位于公司附近,商住两用的LOFT,除了租金和水电费贵一点,其他都堪称完美。

黎棠不想再为租房奔波,找到一处各方面都比较均衡的房子,干脆定下了。

租房合同自当晚生效,李子初立马张罗着给黎棠搬家。

酒店里的床单被套带不走,只好去超市现买。黎棠比过品牌比价格,比过价格看尺寸,连枕头里的鹅绒含量都研究过了,一旁的李子初直翻白眼:“看看你哪有点霸总的样子。”

黎棠不在意,拎着大包小包入住新家,铺床打扫手到擒来,看得李子初又啧啧称奇:“我还以为你住酒店是因为不会做家务呢。”

黎棠笑一笑。他在国外独居七年,还有什么学不会?

晚些时候霍熙辰来电话,没开免提,黎棠都能听见他哼哼唧唧撒娇,喊着“哥哥快回来”。

于是让李子初先回去,他自己一个人收拾整理,擦桌扫地,连新买的一套碗碟都手洗过一遍。

等忙完已近零点,浑身热到不需要开暖气,黎棠一屁股坐下,身体往后仰倒,躺在地上,看雪白而陌生的天花顶。

这一住,说不定又是好几年。

没有归属感,自然也称不上“家”。无所依附的这些年,黎棠经常会发出一些看似无稽的疑惑,比如——我为什么是个人类?

他觉得自己可以是一片柳絮,一颗风滚草,一只流浪动物……它们或许会渴望家,但没有家也能活。

为什么偏偏是有感情的,脆弱到一戳就破的人类呢?

虽然,人类世界也有许多温暖时刻。

周末,黎棠独自待在住所休息,一会儿手机震动,杨柏川发来消息说下周他当医师的妈妈随时有空,一会儿门铃响,周东泽远程送来一束花,祝贺乔迁之喜。

花是玫红色的弗洛伊德玫瑰,七年前在叙城,周东泽就送过同样的花作为给黎棠的生日礼物。

稍微剪过枝,黎棠找了个窄口花瓶装水,把花插上。

今天阳光明媚,舒展的厚实花瓣有一种在深秋里盛放的美。

可没来由的,黎棠想到了寂静黑夜里,从书包里探出头来的红玫瑰。

还有那支被浓缩在一方黑色小盒子里的火红色玫瑰项链。

红色与黑色,素来如此相配。

所以将那盒子盖上,重新打包好寄出去的时候,怎么可能没有一丁点留恋不舍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