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如果景长嘉仅仅只是一位数学家,他的想法不会得到这样的重视。

数学诚然是一切科学的基础,但基础科学之所以基础,就是因为它们只是一块广袤大地的地基。

要在地基之上大兴土木,依靠的则是其他学问。

物理学、化学、计算机科学、生物学、材料学、工程学……

它们将数学语言转换为适合自己学科的数学工具,而后再其上源源不断地创造出适合人类发展的造物。

基础学科决定了人类文明的发展方向,但应用科学才能决定最普通的人类世界所能触碰的高度。

那些诞生于广袤地基上的,从天而降的天才们。他们如黑暗中明亮的火把,无需旁人相助就能自行寻找到出路。

而后来者,只需踏着他们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前的足迹缓缓前行,就能建出一栋又一栋的高楼,供人类使用。

所以太过前沿的基础科学研究,其实反而得不到足够的重视。因为它们对于眼下的生活以及人类能看见的,五十年、一百年后的生活……实在是过于缥缈。

所以在纯粹数学找不到突破的今天,整个数学界才会更加重视应用数学的发展。

如果景长嘉仅仅只是一位数学家,他获得的一切就荣誉,也都仅仅只会是荣誉,只能为他镀一层又一层的金身。他的话组织或许会考虑,却绝不会特别的重视。

但幸好,景长嘉并非是真正二十岁的少年人。当过当了十几年云中郡王的人,清晰的知晓一个国家与它的人民,到底需要什么。

所以当他的信通过层层关卡摆放在那张古色古香的书桌前后,没几天,整个玉京城中心的工作部门,就动了起来。

“开班的事情其实可以考虑。”那个曾经去数学系专门找过路乘川的严肃中年人放下了几页信纸,抬头对坐在上首的人说,“现在各个大学也有意识到自己在一些教育上的缺失,都有专门开设的班级。再给景教授开一个,也没什么。只是这个实验室……”

“对景教授的安排,其实难点在两个方向,一是科研分工的不同。高校与军工实验室承担的不同责任,让它们不太可能达成兼容。二则是景教授本人,他想两手都要抓,这是件好事,但景教授本人听说身体不太好啊,他能扛得住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吗?”

坐在严肃中年人下首的人也说。

“景教授的身体不是问题。”眼镜长老摆了摆手,“科研任务重的时候,就暂停教学计划。科研任务轻的时候,就增加教学计划。工作嘛,都是可以平衡的。”

他说完话,抬头看着上首的大长老:“其实我认为,最关键的反而是景教授说的那些科技项目,是不是真的能落地。”

生命泉引爆世界的那个生命大模型AI,他们确实很重视。

但整体评估过后,却又觉得并不是那么适合龙夏。生命大模型AI本质是为了解决布伊戈公立治疗医生少和不专业的问题。他们需要一个强辅助,帮助医务工作者快速诊断、快速用药。

但龙夏却恰恰相反,他们是医生多,病人更多。模型AI的研究方向应该放在前端导流上,高精准性的AI更适合病人使用。让他们面对简单的疾病,可以自行判断。但这样的需求,对医疗AI的准确性就需要更进一步的提升。

不过想想也知道,那是布伊戈的生命科学基地,研究的一切自然是以布伊戈的需求为准。

“听说景教授参与了那个生命模型的研发。”眼镜长老说,“其实他如果回来后,愿意主持咱们自己的医疗模型研发,也不错。”

上首的大长老摆了摆手:“这个计算机科学院,有不少人都能做。”

他开了口,所有人都看向他。

老人严肃地看着他们,手指在信纸上轻轻摩挲着:“所有的科技成果,都得有钱投入,有人去做,才能变成成果落地。能不能落地,在投入之前,没人能给保证。”

他是在回应眼镜长老之前的话。

大家安静了下来,等待他下一步指示。

老人垂眸看了看信纸,许久后才又抬起眼睛。

……

封老是在夕阳西下时赶到的。

他抵达的时候,办公室里开会的人正在鱼贯而出。见了他,大家纷纷驻足与他打起招呼。

“封老也来了。”

“封院士,今天可要麻烦你了。”

封老笑着止步与他们寒暄了几句。正低声说着,又听见有人被工作人员引了进来。再一回头,就发现还有几个老先生正在快步走来。

他们都是各个实验室的负责人。

大家此时一见,心中都是一凛。这么多专家同时被叫过来开会,是有什么大计划吗?

大家互相点头致意过,才跟着封老一起进了办公室。

这场隐秘的会议一直开到月上中天。

而龙夏隔壁的阿利铎,早已到了深夜。

《数学年报》的主编拜姆林裹着自己的羊绒长斗篷,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梦里,他正在一座极其豪华的餐厅里,面对着无数丰富的美味佳肴。餐厅里放着他最喜欢的音乐,牛顿正在为他切牛排,爱因斯坦在给他倒酒。

高斯、华罗庚、欧拉、庞加莱甚至阿基米德,都围绕在他身边,一边献上鲜花,夸赞他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一边恳求他能收录自己的文章。

拜姆林看着这一切,幸福得简直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他忍不住痴痴笑了起来。

黑暗之中,断断续续的笑声高高低低,犹如低嚎的风,又似鬼怪的□□。令本就冰冷的夜晚更添诡异。

书房的门无声无息地打开,雅科夫列维奇光着脚走到沙发旁站定。

沉浸在幸福里的拜姆林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好似有什么大型冷血动物,在这样幸福的场景里潜伏者,准备随时涌上来,给他狠狠地一口,将他拖下地狱。

拜姆林越来越冷,一个哆嗦就睁开了眼睛。

有雪地反射的灯光顺着窗帘缝透了起来,身边脑袋奇大,身子奇细瘦的影子让拜姆林彻底清醒——

“啊!!!”

“你鬼叫什么?”雅科夫列维奇在黑暗中问他。

拜姆林慌慌张张地摸索到顶灯遥控器,灯光大亮的一瞬间,他忍不住怒骂了一声:“雅科夫,你的头发怎么变成了这样!”

雅科夫列维奇那一头卷而长的头发全都蓬松了起来,顶在他细骨伶仃的身体上,难怪看影子好似一个巨头怪。

要不是他对雅科夫有着深切的认知,知道这人除了数学,对别的都提不起劲。不然拜姆林都怀疑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五天,不是在研究论文,而是在给自己卷头发。

“这不重要。”雅科夫列维奇递给他一沓纸,“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