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那就是我妈妈……她来接我了◎

甚尔要去跟天元做个了结?

可现在承接与天元任务的分明是——

午夜呼啸着驶入隧道, 轨道摩擦、车厢晃动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昏黄的一点灯光照亮手机屏幕,接着信箱开始自动播放剩下的一条语音:

“喂, 这里是五条悟,你那里任务进行的还顺利么?我和杰接了护卫星浆体的任务,所以暂时不在学校。中途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不过已经解决了!”

“现在人在冲绳, 进行悠闲的海水浴。为了不影响普通人, 我们定了深夜的航班,大概明天上午就会抵达东京,前往天元所在的筵山麓。有问题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听筒那边少年的声音爽朗如故。

原来五条悟并未像外界宣传的那样,一直在京都解救同学, 而是被交付了更为重要的工作。按照他说的日程安排, 一行人已经坐上了返程的深夜航班。

这两人一人电话不通, 一人又是电话亭留言, 存了心不给人劝阻的机会。

虽然日常里表现得随性又自由, 但甚尔骨子里是个固执的人,下定决心便不会轻易更改, 否则成年时也做不出一夜间杀穿禅院的决定。

现在想想他突然更改生活圈的决定比起和过去告别, 更像是脱离朋友们关心的一种割裂。

怎么办?找新罗或者赛尔提么?还有能帮得上忙的人么?

现在离开高专, 暂时没有被监视的风险。

我紧缩在座位上,用发抖的手指按下了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号码, 竭尽可能发挥用处,但得到的结果却不太乐观。

接电话的是密医岸谷新罗以及情报贩子折原临也。和传说中的妖精同居多年, 新罗能快速接受死而复生的童话, 却忍受不了甚尔的出走:

“他完全没跟我提过这件事!一声不吭丢下一个六岁大的孩子?他知道自己有多少仇家么?”

“别紧张, 我先给仙台的座机打个电话, 确定下惠的情况,赛尔提已经出门了!”

那边除了新罗的惊呼还有骏马嘶鸣的声响,显然乱成一团。

相比而言临也表现得镇定许多。

从梦中惊醒的男人悠哉地打了个哈切,还有心情嗤笑评价:“像是他能做出的事。”

“我可以帮你留意他的行踪,但来不来得及就不保证了。”

能做的已经全做了。我瘫坐在椅子上,好像一下被抽空了力气,直到乘务员提醒“小姐已经到站了”,才浑浑噩噩地走下站台。

还不能放弃。

就算现在心情有些自暴自弃,但甚尔工作时一向谨慎,应该会等到五条悟完全松懈才动手。

所以只要提前一步赶到筵山麓就好,还来得及。

车站走廊行人稀少,有人疲惫地依靠在排椅上,出神地望着车次显示屏,有人行色匆匆,在望见出站口等候的亲人后,倏地绽出笑颜。也有情侣站在便利店门前,两人亲昵地相贴,同看一份地图,规划不久的未来——我好想也有过那种经历。

身着卫衣的青年牵着我走过小小的便利店,扭头问我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一点热的关东煮。

行驶的深夜巴士上,窗外景色不断变化,半睡半醒的间隙,青年的怀抱却不曾改变。他安静地垂下眼眸,抚摸我的头发说:“没事的、继续睡吧。”

【我们会回家的。】

……

空荡的候车大厅周围无比寂静,一点争吵都格外引人注目。

“小朋友,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车站做什么?你家大人呢?”检票口处,工作人员以含笑的声音如是询问。

紧接着稚嫩的童音响起,冷淡地做出回复:“这是我的的车票,有这个还不够么?”

那对话仿佛是坠入湖泊的水滴,“滴答”一声,我所有所感停下了脚步。

男人将双手撑在膝盖上,弯下身子同小小的男孩平视。

“不够哦,这和妈妈的跑腿工作不一样,远途旅行必须有大人陪同才行。”

现在还是春天,夜晚仍有些凉意,五六岁大的孩子穿着深蓝色的长袖卫衣,背着书包作旅行打扮。闻言他昂起黑发乱翘的脑袋,一字一句解释道:

“我要先上车,等到到站,爸爸就会来接我,他出差了”

男孩认真地注视着对方,那眼尾微微上扬的杏眼,以及幽绿的瞳仁让人想到猫。

小大人似的发言使男子的笑容更加和蔼。

“那有爸爸的电话么?叔叔可以帮忙打电话,让他来接你。我们一起在车站等他就好。”

男孩垂下眼眸,小声嘀咕了一句:

“等不到的。”

“他很忙么?做父亲偶尔会有这种为了工作养家疏忽的时候,那妈妈呢?”

如是追问,男人语气里多了几分怜悯。

工作人员不依不饶的态度令男孩感到了几分失落。

他耸拉着肩膀,攥住胸前垂落的朱红锦囊,发出一声叹息:“暂时走丢了……”

“我想在车上先等她,可能就在附近吧。”说着,男孩抬起脑袋,向四周张望。

在我望着他出神的时候,男孩同样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我。

四目相对,那张与父亲有九分相似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呆愣。

接着,男孩举起手指向我的位置,对男人说:

“那就是我妈妈……她来接我了。”

……

为了混淆可能的追兵,我特地在车站的卫生间用影子改变了自己的身形。从十六岁的少女变成了二十来岁的青年女子,年龄上刚好同男孩的妈妈吻合。

但考虑到男孩之前早熟的发言,我猜想列车员会把我视为卷入他乘车计划的路人。

男子认真端详着我。

最终,他从我的外形或者眼神确定了足够的信息,便皱起眉头朝我招手,谴责地嘱咐说:

“真是个粗心的妈妈啊!既然担心到要哭出来了,就要好好牵住他,别再弄丢了。”

事情顺利超出想象,做好演戏准备的我慌乱地揉着酸涩的眼睛,结结巴巴地朝男子鞠躬道歉:

“对不起,我慌了神,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带他去车上。”

男孩沉默地靠近我身侧。他望着我的侧脸,抿了抿了嘴唇,小手在半空中停顿片刻,然后轻轻牵上了我的手指。

或许世上真的存在命运这种东西,我和男孩车票上的位置正好相连。列车上乘客寥寥无几,四人座位只有我和他两人相对而坐。

好心的乘务员一直送我们到了包厢。作为车站的工作人员,他常年昼夜颠倒,鲜有照看妻儿的时间。我和男孩,这孤儿寡母的组合似乎触动了他。

但男孩并不是个擅长撒谎的孩子,对方的善意反而让他感到如芒在背,他垂首盯着脚背沉默不语,看起来十分紧张。

想要再牵着他的手掌,想要抚摸他的黑发,想要细细凝视他和父亲一样的面庞。但他诉说“妈妈走丢了”的表情却让我感到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