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援手◎

或许那日过分的话语不过是她用来贬低我、伤害我的说辞。

毕竟妈妈一直在对我撒谎。因为想要控制我, 就说“爱”我,编造出顺从她的未来美好。

所以我的甚尔一定还活在某个地方。

我衷心地祈求这种奇迹的存在。

“喂,怎么了?”

“……你在哭什么?”

而趴在桌上的禅院直哉并没有完全睡着。在听到异响后, 他稍稍抬头,从臂弯里露出一只眼睛观察周遭情况。

直哉的视线略过被打湿的纸页、剥开的糖纸、捂住嘴唇的手指,最后精准地停在我的身后, 好奇等待投喂反馈的五条悟身上。

他撑住桌面, 重新坐直身子, 语气相当不善:

“原来五条家的少爷也会欺负女人么?”

在突如其来的质问面前,饶是玩世不恭的六眼也短暂的愣了一会儿。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发出感叹:

“哇,没想到有天居然会被你这么问。怎么说呢, 比起新奇, 糟糕的感觉要更多一点。”

刚在体育课和搭档口角, 又遇上学长的“恶作剧”?

我可不想一天引起两场风波……而这个糖果也绝对算不上欺负。

我咬住舌尖, 借疼痛克制心间汹涌的情绪, 向老师抬起手臂,啜泣道:

“对不起, 老师。伤口突然好痛, 可以先去趟医务室么?”

为了收到纸条的同学留下品鉴时间, 前一位会主动和老师互动,用提问吸引他的注意。

结束和夏油杰有关“帐”的讨论, 老师干脆地同意了我的请求。他担忧地看着我,见我边说便揉眼, 实在是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 便建议道:

“还头晕么?要不找个同学扶一下吧?”

眼泪如此情真意切, 连直哉都“啧”了一声。他念叨着“你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 欲将从座位站起。

就在他有所行动之前,五条悟突然站了起来,毛遂自荐。

“老师——我可以陪学妹去医务室!”

说着,他伸手扶住我的手臂。似乎是为了反驳直哉之前那句指责,五条悟在带我离开座位前,垂下蓝眸瞥了直哉一眼,笑着补充道:

“毕竟,我可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前辈。”

……

走廊上只有我和五条悟两人。

他好似一只重获自由的小鸟,离开教室后脚步轻快,随时会跟着晚风哼出一首小调。

“谢谢你的糖,我一时间不太习惯,差点露馅了。”

当我为失态道歉时,他便耸耸肩膀,满不在乎地回复:

“无所谓,我本来也不想在里面听课。不过后面要是夜蛾较真找我,你记得帮我写份检讨。”

口口声声说要带学妹去医务室,但他却在下楼后直接走向反向。这举动令我倍感困惑,忍不住发问说:

“我们不去医务室了吗?”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反问道:

“嗯?你的头还痛么?”

“不痛……”

之前是应付老师的演技。我享受着年轻应有的精力无限,就连昏沉的脑子都在薄荷糖的刺激下清醒无比。

“那去什么医务室?我在活动室藏了好东西,可以帮你转换一下心情。”

音乐教室隔壁是二年级的活动室。除了灰原提到架子鼓、电吉他这些摇滚乐器,还有电影放映机、碟片、桌游毯之类的休闲用品。

稀奇古怪的东西遍布各处,每一样都很新。

看得出房间具体用途会随主人心情随时变化,也难怪夜蛾老师会限制他们的经费使用,防止娱乐室进一步扩散范围。

因为乐队排练需要,房间四壁贴着厚厚的隔音材料。就算五条悟以最大音量播放他们的排练音频,兴起时跟着掏出话筒,也不会有人过问。

一曲结束,男主唱大大咧咧地分腿上圆凳。他将双手撑在两腿之间,歪头看着我:

“《佛舍利摇滚》,我打算用这个战胜他的心,省得他老说我做事总是一头热。”

“怎么样?宗教与摇滚的完美碰撞。作为主唱,我的嗓音足够震撼吧?只可惜杰的架子鼓还上不了台面。”

沉浸在乐曲激昂的曲调中,他宝蓝色的眼眸内光芒闪烁,神采奕奕的样子叫人联想到那种把沙发拆掉,刨出支架当成木棍叼回,然后耐心等待夸奖的大狗。

——小狗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不理他,他只会更加努力表现。比如把椅子腿掰下来,问你是不是更想要这个。

这种态度令人难以敷衍,我如实回答他:“非常震撼。”

“七宝散失 !珠扉风破!”、“无尽颓废空虚里!”、“佛祖遗骸在Shout!”夹杂着“呜哇、哈啊!”之类狂野的呐喊。

歌词含义是骄奢不能久长,诸行无常、盛久必衰那种,引用了《平家物语》的典故以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经文,倒也不难懂。

但五条悟的歌声实在是……

在爆裂的鼓点中,他时而举着扩音器在我耳边吼叫,像大象踩踏大脑,让耳膜不断震动,时而低声吟唱经文,把人渡向未知的远方,感觉意识都空白了一瞬间。

我努力从曲调和内涵夸了夸他:

“我之前听灰原说,你和禅院都是那种大家族,没想到你会玩摇滚,这很……超前。”

“难懂的经文用充沛的感情演唱出来,跟着旋律直接冲进心灵。敲木鱼的是硝子么?我现在好像还听得到那种咚咚声,真是很厉害啊。”

他听得摇头晃脑,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不错、不错,不愧是音乐家,很会夸人诶!”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弯腰从小型冰箱里取出两罐可乐。拉开其中一罐滋润喉咙,另一罐则抛向我的怀里,做出举杯相庆的姿势:

“但说到超前,我也没想到天内小姐会出来弹钢琴,我们彼此彼此吧。”

“现在没有人,你还要带面纱么?不觉得闷么?”

沾着水珠的锡面紧贴皮肤,寒气逼人,我的心也如坠冰窟。

说到底五条也是拥护高层的古老家族,作为继承人他当然要顾全大局。

“果然瞒不过六眼……”

会被带走么?

哪怕面对六眼紧张地要命,我仍试图真心的解释软化他的心,极力寻找可能的机会:

“我不是故意要隐瞒身份的,我不是故意要活过来的……”

可我也不是故意去死的。

“我只是太想回家了。我和小孩一直在等爸爸他回家。但是他已经不在了,所以我才回来。””

到底是哪里搞错了?和家人一起生活这样简单的愿望难道是奢想么?需要向人解释,得到认可才能继续存在。

只要直视那双琉璃一般炫目的眼眸,就会被本能提醒必败的结局。

他的存在就是不讲道理,我几乎要因为这种扑面而来的绝望吞没。又委屈又恼怒,啜泣地做出苍白的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