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年煜泽小朋友头一次知道,原来三十天并不是遥遥无期,一切都在弹指一挥间。

又是一个周一早晨,夏秩和柏越正好在家。勤劳的年煜泽早早穿戴整齐,在餐桌边踮着脚给大家摆筷子,小狗摇着圆脑袋,跟在他身后。

夏秩转身看到齐整的碗筷,摸了摸年煜泽的小脸:“真好。”

然后转向柏越:“去把另一个崽叫过来,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其实柏夏舟的作息从小严格规律,肯定也是起床了的。只是为了逃避幼儿园,早上经常找不到人。

“我去!”年煜泽自告奋勇,快步离开。

他推开门的时候,柏夏舟正背着小手站在落地大窗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外面的景象,清晨的阳光熹微,天空湛蓝,但那个身影看上去非常沉重。

年煜泽把他带到客厅,柏夏舟一眼就看到沙发上放着的幼儿园园服,丑陋的橙色格外刺眼,他脚步一顿,默默扭过头,坐到餐桌边。

“不去。”坐稳后,柏夏舟宣布。

柏越把装饼的盘子放在他面前:“每周都来这么一次,怎么记得上周已经讨论过这个话题了?”

“不七。”柏夏舟绝食抗议。

“舅舅辛辛苦苦做的,凭什么不吃?”柏越把叉子塞到他手里,“快尝尝。忙了一早上,就这一块独苗儿成品,留给我亲外甥吃。”

其实是厨艺实在不敢恭维,来得早的夏秩和年煜泽都婉拒了。

饼的正面色泽亮丽,亲外甥柏夏舟稍微给个面子,咬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他翻过小饼,发现反面黑乎乎的。于是抬头严肃地望着舅舅。

“就一点儿糊的,去掉就行。”柏越替他切割了一下,“再试试?”

难吃的早餐让柏夏舟把上幼儿园的烦恼都给忘记了,咕咚咕咚地灌牛奶,越喝越愁。

夏秩摸摸他,给两个小崽分别发了两块夹心巧克力。因为怕他们长蛀牙,每人每天只能吃两块。年煜泽拿到之后揣进小口袋,他已经攒了好几天舍不得吃,只要看着丰富存货心情就很美好。

“好了,出发吧。”夏秩拍了拍他俩,力量单薄的柏夏舟被套上丑陋的外套,来到最不愿意来到的地方。

教室里其他小朋友都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聊天。从那次钢铁侠事件起,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翘首以盼,当真每天撕起了日历。也不知是谁从家带来的,挂在小朋友的高度上,轮流排班,每天一张。

看着越来越薄的日历,年煜泽觉得如同利剑悬挂在脑门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焦虑,他尽量选择不看。

“今天轮到你了,小年,你是不是忘记撕了?”小同学友善地出言提醒。

年煜泽沉默一下,在监督的目光中,只得慢吞吞地伸出手,以龟速前行,不舍地捻了捻日历,缓缓撕掉。

担忧和害怕的心情总是在此刻达到峰值,不知道要怎样面对。偏偏柏夏舟还毫无知觉,绷着严肃的小脸从后面默默路过。

可见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

眼看着日历逐渐逼近最后一页。已经有很多小朋友陆续议论:“柏夏舟怎么还不说话啊,不是说最多一个月的吗?”

有人压低声音道:“对啊,不会是年煜泽骗人的吧?”

小朋友一般对自己的音量没什么感觉,虽然想的是压低,但还是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年煜泽的耳朵里。

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年煜泽和大家都成了好朋友,如今听到这样的话,感到有点儿悲伤。

他低落地坐在柏夏舟旁边,一贯带笑的开朗神情荡然无存。

柏夏舟今天没作画,正独自拿着个轮船玩具在玩。转头看到妹妹不高兴,把手里的玩具递了过去。

年煜泽心不在焉地接过来,顺手放在一边。

没有妹妹的叽叽喳喳,柏夏舟觉得自己的世界仿佛按下了消音键,失去了背景音,和往常有点不大一样。

于是抬起头暗中观察,发现妹妹的脸蛋因为低头而显得肉更多,不由安慰地摸了摸,触感却滑滑软软的。他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疑惑地又摸了一下。

这个方法并未成功唤醒静音状态的妹妹,柏夏舟有点着急,没事儿就去捣鼓捣鼓,像捣鼓他之前突然动不了的玩具汽车一样。当时就是舅舅给他拍拍打打地修好了。

奇迹暂时没有发生,妹妹一直是静音模式。

*

悬在上空的剑终将落下,倒计时的沙漏也有到终点的一天。

最后一张纸离开了墙壁,三十日期限已到。而柏夏舟没有和任何一位小朋友说话。

这个凝重的日子,大家将年煜泽团团围在中间,投射道道目光。

柏夏舟原本还独自坐在一边,发现今天年煜泽没来找他。转头看到其他小朋友都莫名聚集起来,料想妹妹爱凑热闹,肯定也看热闹去了。

他便起身去找人,但实在进不去,只能待在最外圈,而前头小朋友身高太高,他什么都看不到。

“年煜泽,你骗人的吗?”

忽然听到妹妹的名字,柏夏舟偷偷踮起脚,发现人群中央竟然是眼熟的卷毛发顶儿,有些偏浅的棕色,脑袋低着,看起来很不开心。

察觉到这一点,他神情凝重起来,当即就想朝年煜泽身边走。

不幸又被挤了一下,前面小朋友说:“排队可以吗?我们先来的。”

伴随着不友好的声音,他又被踩了一脚,今天刚换的小白鞋牺牲了。柏夏舟皱皱眉,只能先在外面靠听来判断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这样,年煜泽。我们全班同学忙活了这么久,原来是你在说谎。”有人指责道。

红头发马克同学拦了一下:“小年怎么就说谎了?”

“要是没说谎的话,那柏夏舟怎么还不和我们说话?”

柏夏舟认真倾听,眉头越拧越紧。结合好久之前晚上妹妹和他说的话,总算是明白过来。竟然如此严重。

他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和不相干的人说话。无论是小时候去儿童医院看心理医生,还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家庭会议,包括现在身处险境的妹妹,都是为了这个。

现场的□□还在继续。年煜泽脑袋越来越低,垂着眼睛,长睫毛掩盖住了所有神色,耳边嘈杂的指责声一阵阵传来。马克同学和其他几个关系好的同学替他说了几句话,反而还激怒了其他人。

一位身材高大的圆墩墩同学气壮山河,生气道:“年煜泽就是骗人了!不然柏夏舟怎么一直不好!”

这声响几乎让窗户玻璃都震了震,现场陷入一片安静。年煜泽被吓了一下,眼泪不由自主地汇聚起来,视线变得模糊。

在这一片寂静中,忽然有人开口。

“他没。”

大家听着这个陌生的声音一愣,互相看了看,然后转过头,发现了人群中的柏夏舟。柏夏舟沉着脸,双手插兜,小小的模样气势十足,周围的人不由散开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