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降旨

元澈起身环视了四周。居室虽非雕梁画栋,却一尘不染。一饮一馔,虽不烹凤庖龙,而精美不减上方。四壁无金辉珠饰,集锦阁子内皆是名人法帖,墙上亦有当朝贵臣所赠墨宝。

他不知道这间小小的书画馆的背后还有哪些力量,因此也未打算多做逗留。

于是他另取了一张空白的纸笺,铺在案上,舒指研墨,提起笔来,挥洒纵横,兔起鹘落之际,同誊了《北征赋》一篇。之后他冲旁边云岫道,“孤已书好一份范例,劳动你交付给你家主人。”

云岫点了点头。

元澈对于这个小侍女选择性讷于言并不追究,继而道:“你再替我向你家主人传句话。班彪作《北征赋》时身在凉州,作《王命论》时亦身在凉州。”

“婢子不明白……”

“你自去把这话带给你家主人,她那么聪明自然明白。”元澈并不理会云岫继续道,“从今日算起,约莫有半月吧,让她一定思量清楚。”

此时,冯让已经将三江馆搜查完毕回来了,回话道:“殿下,确实抓到了一个羌人。

元澈点头道:“既有所获,便先带回去。三江馆即日封锁,还请董先生与夫人暂且住在馆内,忍耐些时日。待查清原委,孤自会还你们一家青白。”说完朝冯让抬了抬下巴,“走了。”

董承此时浑身上下早已抖如筛糠:“草民恭送殿下。”

元澈一行人走出三江馆时,坊外传来一阵并不寻常的礼乐声。冯让无暇张望,先请示太子的打算:“殿下可还要再移步国公府?”

元澈摇了摇头,若方便,他早就去了:“她家原为前吴旧姓,多少双眼睛盯着,去了岂不是给她家招惹是非。”

冯让仍不遗余力出谋划策:“或是让人送封信过去,将人约到一个地方,殿下也方便说话。”

元澈笑着

斜睨了冯让一眼:“你这是哪里悟的莺期燕约之道?是赵家娘子还是裴家娘子?”

冯让连忙撇清:“殿下明鉴,末将这几年可都是跟着您北往南、南往北地跑。”

元澈方才也不过玩笑,因此见好就收,然而左右想了想冯让的建议,最终还是道:“罢了,她家这几日只怕也要有的忙。”说完便翻身上马,命人将羌人一道押送回到公署。

靖国公入宫后,陆家的院落愈发的安静寂寥。腊月本是荒寒之时,这几日稍暖,更兼无风,□□湖水冰消,薄薄的一层日光将水面抚平,恍如空碧明镜。

不远处依稀传来了朝廷的礼乐,陆昭知道礼乐从何而来、为何而来,也知道朝廷的使者会在自家大门前宣读诏命、宣何诏命,不过,这些暂且还不重要。

陆昭命仆妇将小船撑到湖心亭处。

今日不知是不是一时兴起,靖国公之女忽要将午饭摆在此处,几名仆妇便忙前忙后的布置。雾汐将菜品一一摆好,见食盒中预备了酒,她素日知道陆昭滴酒不沾,便让仆妇撤下送回。

那仆妇嘴上应着,却迟迟不肯行动。陆昭也不作声色,待午饭吃罢,又食了一枚果脯,然后方指着放着果脯的碟子问:“这是哪家的梨条?我记得去年冬日别家早不卖这个了,亦或是卖了,味道却不对。”

雾汐笑着道:“前几日二公子无意间发现的一家小店,惦记着娘子爱吃这个,便让那家店里送了来。那家店倒是会做买卖得很,今日不单单送了梨条来,各色果脯子也都送了些。娘子可要尝尝?”

陆昭用帕子抿了抿嘴,然后道:“先去问问母亲那用过了没,若没有,先把各样送一份过去,若还有余下的,再让他们带来吧。”

雾汐应下之后便让人撑船回岸,然后去了前院。没过多久,便带回来一个女店家上了船。

女店家见了陆昭依礼纳福,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将装着各色果脯小瓷罐一一奉上。陆昭虽然嗜甜,但一向克制,玉葱般的手指犹豫了片刻,最终只捡了一枚林檎旋乌李,一块西川乳糖。用罢,又饮了熟水,方才对店家道:“这些我都要了,银钱你自去和掌事领罢。”

店家千恩万谢:“娘子慷慨。” 说完从怀内掏出一本册子,满脸堆笑道,“这是我家果品名录,娘子若有需要,只管打发人来店里说一声。”

陆昭点头,示意雾汐接过,命人仍旧撑船将她送回岸上。待一众人离开,陆昭方打开册子,取出里面夹着的一封信。

仪仗在国公府正门前停了下来。先来报的是门房的人,只说外面来了宫里的人传话,降旨的人随后就到,请国公府阖府上下男子朝服,女子大妆,于正门候旨。

陆昭望了一眼正堂中央挂着的“竭智尽忠”四个隶字,那是父亲刚到长安时魏帝赐下的。大魏的国书多用隶书,浑厚有力,蚕头燕尾,而楷书则多用于吴国,讲究的是严整平和,外柔内刚。如此正堂东侧挂着的那幅虞世南的楷书便显得不妥了,陆昭只让云岫悄悄把那幅字撤了下来,以免风波之外再惹事端。

此时云岫也已回府,趁着众人忙乱,便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将三江馆的事告诉给了陆昭。“婢子只听那些人称呼他为殿下,但瞧着绝对不是五皇子,他个子大概那么高。”说完踮着脚尖,抬着手比了比。

“那便是太子殿下了。”既然连他都从南边调了回来,又着手查起了羌人的事,眼见是要打仗了。

云岫有些惊诧,随后又问:“那羌人娘子可是知晓的?”

陆昭摇头:“这个我也不知。”

眼见准备停当,顾氏的脸色不大好看。

自被招降后,自己的夫君虽被封了靖国公,却无实职,一直深居简出。唯有夫君的胞妹陆妍在宫中,身居左昭仪之位,但是平日为得避嫌,甚少来往。以往亡国之君住在长安的也有不少,但皆被魏国先帝渐渐除之,或暗赐鸩酒,或强加罪名。直至今上登基,对这几个新降的王族稍稍宽和了些。

这其中多少也有凉王的原因。

昔年先帝立储,原定的是凉王元祐即位,但魏国自开国以来便有立子杀母的规矩。

先帝宠爱凉王生母,不忍杀之,固转立了今上。但先前为凉王登基做的铺垫实在太多,权贵重臣联以姻亲,王佐之才充以幕府。今上登基所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正如此,魏帝急需向世人和权贵们展示他的大功业、大恩德,他要国宾俯首,八方来朝。

如此,陆氏一族不仅被许以高爵,悉心供养,还象征性地允许一些庶子旁支入仕。无非是皇帝向外标榜仁德之行,日后好劝降他国。不过陆家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平安也就许个十年,如今能与魏国争霸的国家只有楚蜀二国,还得是联盟。待中原盘面清晰,陆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