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山海谣22

帝师衣袖被风吹得温柔拂动, 袖边像两片曵然坠落至桌面的叶片,半晌,才坐回凉亭中的石凳上, 视线颇淡地在宋玢身上扫了圈, 伸手示意对面:“坐。”

见这架势, 宋玢没有来的心下舒了一口气, 他当即闭嘴,捏着那张人皮坐回先前的位置,想着这勾得他抓心挠肝的解惑环节终于来了。

“所以现在是个什么说法。”

宋玢撩开衣袖,露出手腕, 成年男子的腕骨强劲有力,浅铜肌理下, 几条经络交错着衬出深浅不一的颜色,天青画的缩影隐伏其中,“你怕卜骨上的姻缘线成真, 所以才终于舍得将您在凡界的身份拿出来用一用,或许, 今日还临时决定帮他们施展招魂术了。”

“我呢,是在祭司殿闲得没事,来凡界给那两位添添堵。”

他看着帝师那张陌生却依旧充满谪仙气的脸,没敢在天青画外问些关于深潭的敏感话题,只是皱眉,暗暗思忖。

那天天青画两息的提问时间,除了让江承函碎了块卜骨,他是任何实际消息都没得到, 只能坐在这连猜带蒙。

那位宋谓多半是苏韫玉本人,纵然身份改了, 可一个人的习惯无法在朝夕间全盘粉碎,方才他坐在这,抿着茶眯眼的模样,不是苏韫玉他都不信。

苏韫玉没死,证明他占卜之术没出问题。

楚南浔下深潭十三年,肉身肯定别想,泡都被泡化了,但神魂还有残留,现在被楚明姣找到招魂术这个救命稻草。江承函又决意出手帮助的话,重返人间也就是时间问题。

这么一想,他心思活络起来。

五人小团说不准就要在凡界齐聚了。

“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何不告诉楚明姣?”

宋玢感觉自己站在晨起雾蒙蒙的山里,伸手不见五指,到处都是迷雾,谜团多得能让他在里面转一百年:“楚明姣和你闹翻是因为楚南浔的死,楚南浔对她意味着什么,你我都知道,有情绪难以释怀是人之常情。但现在招魂术能让楚南浔回来,你们两人之间的心结不就解了?”

他撇了撇嘴:“我就不信,知道帝师就是你又如何,难道楚明姣会因为和你置气而不让你招魂?”

“你这样默默无闻做好事,怎么讨女孩子欢心。”

能逮着时机给神主殿下上课的机会不多,宋玢说着说着起了劲,意有所指道:“那些不能说的,你不说也就算了,这能说的,你还藏着掖着,你怎么想的嘛?”

“你道侣可是楚明姣。”他着重提醒,恨不得能起身摇一摇他的肩膀:“那不是别人,不是那些提起神主就脸红眼睛冒光的小女孩们。她就得被人宠着,爱着,用蜂蜜泡着,一旦感受不到你的关心和在乎,你看她会不会毫不犹豫转身就走的。”

能被苏韫玉这个花花公子撬走一点儿也不奇怪!

江承函搭在桌角的长指微动,像是被他哪句话一下子击中了某种情绪,眼睫倏而搭下来,很快覆成一片浓郁阴翳。

他并非不想将一切和盘托出。

受监察之力的刑罚时,为保住楚南浔的完整神魂一次又一次将神力重塑散尽时,甚至午夜梦魇惊醒时……他怎么会不想和楚明姣和好如初。

无人知道,楚明姣当初与他闹成决裂之态,并不只是因为他下了那道将楚南浔推下深潭的命令。

神灵人生头一次食言,给了自己的道侣。

一年四月,万象更新,春山如笑。

江承函与楚明姣乔装身份,接了任务去矿山镇祟,偌大一条山脉,在水汽中宛若盘旋蛰伏的虬龙,嶙峋陡峭。

本命剑傲气十足,锐不可挡,她剑气横扫千里,所过之处莫不臣服。

周围许多人视线落过来,似乎不敢相信有这等实力的,是一个扎着满头彩色编织辫子,穿长度拖到脚踝石榴裙,漂亮精致得不像话的小姑娘。

“这便是你今日要给我瞧的惊喜?”桃花树下,他眉目清润,唇畔带着醺然笑意,握着她不安分的手用一旁山泉水清洗干净,“本命剑又突破了。”

她脑袋一偏,温热的脸颊往他脖颈一侧蹭,笑得他有些痒:“快吧?距离上次突破,才三个月不到呢。这种速度,比神主殿下如何?没落后许多吧?”

他伸手抚了抚腻在自己颈窝的姑娘,温声夸:“很厉害。”

“这段时日,受了不少伤?”

她成日嘻嘻哈哈,没有烦心事时,能在被阳光晒暖和的草地里睡一整天,可姑娘好胜心强,实力就是说话的底气这句话被她施展得淋漓尽致。

在剑道修为,找人对练上,她从不懈怠,往往都是下狠劲地逼迫自己。

这让一些人哀嚎连连,痛苦不已。

“还好。”她眯着眼,身体的劲卸下来便格外懒散,声音软绵绵的像哼哼的调子,嘴硬却一如既往:“没大事,练剑嘛,都这样的。”

“宋玢,余晟和苏韫玉的兄长来找过我,还有五世家十宗门的少家主少掌门们。”

江承函见她顿时精神地坐直身子,睁圆了眼睛看过来的警惕模样,接着道:“说得委婉,大概意思是,让我管管最漂亮又最能打的大小姐。三天一顿毒打太过频繁,不是正常人能承受得住的。”

楚明姣环着肩被这话逗得直发笑,笑过之后又指责他们:“才认识的时候都满口说什么为朋友两肋插刀,只要有需要,在所不辞。这才多大的事,怎么还带告状啊。”

她含笑戳了戳他筋骨匀称的手背:“那你怎么说。”

神主殿下这辈子没感觉有愧疚的时候,但在宋玢等人如泣如诉的控诉下,破天荒的唯有沉默。

“没说什么。”他道:“人走后,让神主殿送了赔礼过去。神使回来时说,他们到时,正巧遇见你兄长身边的近侍,也才送完礼。”

“怎么还带这样呢。”楚明姣开始心疼钱了:“两头哭诉,收两头的礼。”

“姣姣。”不论何时,江承函的身上总有种从骨髓伸出迸出来的清疏淡雅仙气,说冷漠吧,也不是,说全然清隽吧,又蓄了点叫人无法置喙,只能遵从的命令之意。只有坐在她身边,如此亲昵唤她时,人的情感稳居上风,温柔得不行。

她的眼睛霎时亮了。

等来的却不是情话。

“苏韫玉的兄长说,他年长你许多,修为也在你之上,苏家的盾山甲修至大成,便有反攻之力。他与你交手时,本命剑攻势太可怖,最后一招时他没能收住,本命剑诛心一击被盾山甲反弹,有五成之力斩在你身上,碎了四根肋骨。”

那么多告状的人里,唯有这位老实的是去赔罪的。

他蹙眉:“你没与我说过。”

楚明姣摸了摸鼻脊,又装模作样转了转眼珠,而后用手去勾他的手指,道:“我是修士,打斗时有些磕碰在所难免,天底下哪有不战而成的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