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第二百八十五夜

和梦中如此相似的七星披肩,让祁景忽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揉了又揉眼睛,才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明明在睡着前,还没有这条披肩的。

祁景问:“你们谁给我盖上这个了吗?”

陈厝耸耸肩:“我可没有那么温柔小意。”其他人也摇头。

难道是阿诗玛大娘?

祁景紧握着那条披肩,有种它是从梦境凭空掉进现实的错觉。

可是时间已经不允许他细想,他站起来,抹了两把脸,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走到了门前。

在那里,神婆跟族长正跪在地上等他。

神婆张开嘴,刚要说一些溢美之词,就被祁景抬手制止了:“别废话了,走吧。”

他烦透这些歌功颂德虚伪至极的套话了,真不知道饕餮这个神明当个什么劲儿。

他刚要登上神婆的轿子,就被江隐拦住了:“要做什么,就在这里做。”

神婆愣了一下:“可是,为了准备祭祀,需要神明大人沐浴焚香,祈祷更衣,在这里恐怕不太方便。”

“就在这里,或者我们都跟过去。”

祁景有些惊讶的看着江隐,自己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这么护着他了。

江隐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既然神婆不是真的神婆,诚心也不是真的诚心。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什么目的,你怎么敢跟着她走?”

祁景猛然明白过来,是他糊涂了,一时仍把她当成那个虔诚的神婆。

他点点头:“你听见他说的了。”

神婆挣扎了一会,见祁景坚持,面容闪过一丝阴霾。终于,她不情不愿的答应了:“谨遵神明大人吩咐。那么,就请您的朋友们,和我们一起走吧。”

吴敖伤势沉重,没办法随意行动,周伊留下照看他。其他人都跟着神婆走了,来到了那个万古寨最高大的木寮。那木寮是树木死后经人工建造而成的,三五棵巨大的古树长在一起,即使枯死后也保持着参天虬结的姿态,密密麻麻的黑色枝桠让人能够想象它壮年时的繁茂。

刚走到前面的吊桥处,就听到有人齐声大喊:

“恭迎神明大人!”

祁景吓了一跳,差点说一句免礼平身,后来想想不对,他这个思想也够封建的。估计再把他放这个位子上久一点,他就要飘了。

陈厝暗搓搓的挤兑他:“皇上,您登基之后打算给我封个什么官做做啊?”

祁景微微一笑:“我看总管大太监就不错。”

陈厝下身一凉:“好你个昏君!”

插科打诨之间,吊桥已经过了,祁景满眼都是后脑勺和脊梁骨,总算走进木寮了,又对上一个个诚惶诚恐埋着头的脑门,觉得这地方真闹心。

他们走过一条长长的,倾斜着向上的通道,通道里到处都是丝绦银饰和闪闪发光的窥天镜,好像从木寮盘根错节的根系中走过,终于走到了尽头,豁然开朗。

祁景闻到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满目都是热气腾腾的白雾,神婆说:“伊布泉到了,请神明大人沐浴更衣。”

原来这是从木寮内部通往伊布泉的地道。

上一次,他们从这里跳下去,李团结化作兽形,被神婆当成了饕餮。

神婆一个眼色,就有两个漂亮的傈西姑娘过来,伸手就要往他身上摸,祁景双手护胸,警惕道:“干什么?”

“让她们伺候您沐浴吧,神明大人。”

“不需要。”祁景后退两步,“你们都退下,我没有给人表演脱衣舞的嗜好。”

神婆只得和一众人都退了下去。

陈厝在旁边暗挑大拇指:“看见没有,这就叫男德。”

江隐道:“我们也在外面等你。”

人都走了,祁景脱下衣服,长腿一跨,踏入温热的泉水,准备草草洗个两下就完事儿。但这泉水中氤氲着一股奇怪的香气,让他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眼睛微微眯着,不由得就多坐了一会。

他的手臂张开,触碰到旁边的草地,一手柔软的粉色绒毛,这才想起来,原来是番栀子花的味道。

这种花的果实有舒缓神经的功效,如果太多,能够催、情。

祁景心中有些不妙,觉得自己像一只在温水里得意洋洋的青蛙,刚要起身,忽然,一股大力从颈后袭来,将他按进了水里!

一串串气泡从水中升起,祁景拼命挣扎,心里还想,上次他就是用这种方式整的白净,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他了!

他的手臂胡乱扑腾,水花四溅中,猛得反手抓住了身后人的手臂!

这一摸反而把他吓了一跳,那皮肤的触感诡异的不可思议,即使一个八九十岁的老人的皮肤也不至于如此没有生命力,倒像是一具干尸似的。

来不及多想,他大力将那手臂拉到面前,眼看就要将那人丢下水去!

电光火石间的一撇,他看到了一只细长的,皱缩干枯的黑色的爪子。

这只手上的皮肤简直像被火烧成了焦炭,既像鸡爪,又像猴爪,要不是大小和人相仿,简直不像人身上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不知这鬼手的主人又做了什么,他的眼前一花,脑袋好像被人从后面打了一棒,手上的劲儿也松了。

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急促的:“祁景——”

他安心的昏了过去。

在晕厥的状态下,他又看到了几个走马灯似的片段,但这次的回忆非常奇怪。

一个昏暗的屋子里,隐约有两个人影站着。

祁景不知道是因为记忆的模糊,所有才有这样打了码一样的大片黑影,还是当时的情况就是如此,他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

但他知道其中一个人是李团结,因为那欠揍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过千百遍:“你看起来似乎不太欢迎我。”

那个人的声音很失真,好像隔着旧时的唱片,嘈杂难听:“既然你能看出来,我也不想装模做样了。我和齐流木不同,应该说,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和他不同。”

“只有他才会敞开心扉去接受一只凶兽,只有他还相信一只凶兽的真心。”

李团结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是吗?”

那人叹了口气:“你看,即使他已经死了,你一点悲伤的样子也没有。人类的寿命如此短暂,和妖兽几千年的时光天差地别,同他相伴的短短几年,对你来说又算什么呢?”

李团结似乎笑了:“是啊。千万年的时光里,我见过太多世事变迁,物换星移,昔年后羿射日,七日同天,如今仅剩一个,日月尚不长久,何况人命乎?人类的生命于我譬如蜉蝣,朝生而暮死,他们却还在这短暂的时光里如此狼狈而努力的活着。齐流木虽然有趣,但有如朝露,旦夕即逝,如果你是我,会为了一滴露水的消失而黯然神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