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生生不息(2)

魏乐安从傅灵焰的药渣中研制出的方子,果然有奇效。

阿南遵照剂量,外敷内服,第二日手上溃烂处便不再发黑淌脓,开始结痂。

她也遵照自己在雪峰顶上对傅准的承诺,将一份药放在营帐外,任由他取走。

他们沿着密林回程,白天在林中跋涉,夜晚在山间安营,竭力快速往回赶路,希望能尽快清除下游的疫病。

诸葛嘉等人已经成功堵住了水道咽喉,只等征召工匠赶到,就近开采石灰矿,投入被围堵于堤坝中的雪水。带着疫病的雪水经多次沸腾消杀后,再彻底填埋,应该便能无虞。

江水暂时断流,他们直接从干涸河道上越过,回程中少绕了很多弯路。

只是朱聿恒,始终没有醒来。

阿南身上疫病驱除,身体恢复之后,不顾被春风所伤的手臂,重新担负起了照顾朱聿恒的责任。

毕竟,她是对他身体了解最多的人。

夜色渐暗,守着朱聿恒的阿南在昏黄的灯光下打了个盹。

迷迷糊糊间,她看到灯光渐渐淡去,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

耳畔有人在低声轻唤:“阿南,阿南……”

是朱聿恒的声音,一如既往低沉而动人心弦。

阿南在迷蒙中抬起头,看到朱聿恒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床,站在了她的面前,正俯身含笑看着她。

阿南又惊又喜,抬手攀住他的脖颈,将他在灯下拉得更近一些,让她将他仔仔细细地看清楚。

“阿琰,你……你没事了?”

朱聿恒微笑着点头,他的面容蒙在烛光中,恬淡而温柔,镀着一层辉光,依然是初见时那矜贵脱俗的模样。

但她还是不信,抬起颤抖的手扯开他的衣襟,查看他身上的情况。

那原本如条条毒蛇纠缠他全身的山河社稷图,真的已经退却了,只剩了淡淡的几条青色痕迹。

她将脸贴在他的心口,伏在他温热的身躯之上,听着他低沉而有节奏的心跳声,终于放心而笑。

她笑着从睡梦中醒来,面前是依旧沉睡的朱聿恒,在灯火之下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她心下忽然觉得害怕极了,抬手轻轻贴在他的鼻下。

他气息轻微,但总算还平稳,甚至好像有了逐渐强起来的感觉。

她心下一动,扯开他的衣襟一看,心口不由得怦怦跳起来。

和梦中一样,他身上的山河社稷图,已经只是淡淡青痕。就连吸淤血和埋药时的伤口,也已经愈合结痂了。

她缓缓出了一口气,轻轻地将他衣襟掩好,正准备起身之时,却觉得手腕一动,被人拉住了。

她垂眼看去,正是阿琰。

灯光下,他拉着她的手尚且虚软,望着她的目光尚且朦胧,从昏迷中醒来,他还是混沌而迷惘的。

但他执着的,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耐心地等她的面容渐渐清晰呈现在他的眼中。

她与往日迥异的疲倦面容,她目光中的惶惑与喜悦,茫然与失措,都是他未曾见过的,在这一刻,清清楚楚为他呈现。

他的脸上,露出了艰难而无比欣慰的笑容:“阿南……我还活着,你……还在我身边……”

“是,我们都好好的,现在,以后,一直,永远……”

她欢喜落泪,抬手轻抚他的面颊,彷如摩挲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昏迷太久不进食水,双唇微有干裂,不复亲吻她时那柔软模样。

阿南帮他垫好软枕,端过旁边的汤药,坐在他的身旁,喂他慢慢地喝下去。

他靠在枕上望着她,掩不住脸上艰难但欢愉的笑意:“你终于……把我救回来了。”

她摇了摇头,捏着勺子的手微微颤抖:“情势危急,我也只能拼死一试,没想到居然成功了。我想,可能是上天也舍不得你走,所以对你发了慈悲吧……”

“不,我知道的……若没有你,我已不在这人间了。”

阿南一边慢慢地喂他喝汤,一边轻声说:“不过,魏先生认为,这个法子虽可暂时让你度过难关,可与我当初吸走你的淤血一样,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因此,傅灵焰肯定还有其他的手法,才能让韩广霆如常人般一直活到现在,而且身手矫健过于常人……”

虽然,他们还得继续探寻。但至少,如今他已经苏醒,一切希望便都还握在手中。

“怎么……救回我的?”

阿南将手中的碗放在几上,想起当时的情形,脸上尤带郁闷:“是傅准,他在冰川中露了行迹,被我抓住了。我要挟他以命换命,他只能答应了。”

朱聿恒一动不动望着她:“他?”

“嗯,那时候在冰洞中他用万象指引我们找到药渣,我就知道他也跟来了。所以在峰顶上,我赌了一把,赌傅准的失踪是迫不得已,赌他也想从韩广霆和玄霜的控制下脱离,赌他不愿让拙巧阁覆灭……总之,幸好我赌对了。”

不然,此时她与朱聿恒,已是青鸾羽冠上两具覆雪的尸体。

“他在多年前,曾见过韩广霆配置药物疏通经脉,可以清除掉山河社稷图造成的淤血,并且用药性迫使经脉继续运转。”阿南将炉子拨亮一点,让火光更暖和一些,抬手解开朱聿恒的衣襟查看山河社稷图的残迹,“我便想到了土司夫人故事里,韩广霆身上的青龙。我想,那会不会就是傅灵焰想出替儿子续命的法子,于是便死马当成活马医,带你回来试了试。”

贴在他胸前的指尖微颤,她的臂上,春风之伤未愈,而手上,又增添了疫病带来的新伤痕。

朱聿恒艰难抬手,握住她伤痕累累的手掌,在唇边轻轻贴了贴。

两人如今也没有心力去关心别人,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暖融融的晕黄灯光笼罩在他们的周身,他笼罩于她的光影之中,感到温暖而舒缓。

所以,即使全身无力,所有骨骼仿佛都在隐隐抽痛,他亲着她的手,望着近在咫尺的她,还是微微笑了出来。

“好像啊……”

阿南帮他擦拭唇角,回应他喃喃的呓语:“什么好像?”

“现在,好像顺天地下,我靠在你身上,听你唱那首曲子……”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阿南不由笑了,轻声道:“那时候咱们两人都脏兮兮的,可难看了。”

他望着她摇曳灯火下明暗不定的面容,心想,但,我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知道了倾心迷恋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神志朦胧,可心口沸热,他缠住她的手指,声音模糊低喑:“阿南,我还想听……”

阿南俯下身,紧紧将他拥抱住,与他一起靠在枕上。

守了他这么久,她声音微显干涩,甚至带着一丝哽咽,但,在他耳边轻轻响起的声音,却比以往每一次,都更为缠绵悱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