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玄黄错跱(4)

还未等她从紊乱情绪中挣脱,院落中已恢复安静。

青莲宗对此处显然极为谨慎,等所有人退出后,站在入口处的弟子熄灭了灯火,扳下了入口处的一个扳手。

阿南一动不动地贴在壁上,只听得头上轧轧声响,原本便阴暗的夜色之中,一层更深的黑暗笼罩过来。

她抬眼上望,原来这下沉庭院的地板竟是活动的,此时徐徐上升,与上方土地齐平,彻底遮蔽住了下方。

难怪此地二十年来无人发现,阿琰遣了好几批人跟踪也未能寻到。这窑洞都藏在土地下面,大概平时就算有人过来,也只能看见一片平整荒地,无法发现任何痕迹吧。

阿南在彻底闭锁的黑暗中静静等了一会儿。机括停止,周边并无任何声响。

她打开了自己的火折子,照亮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翻到上方,检查了一下。

这是木箱夯土一块块拼搭而成,以减轻下方的活动支撑,虽然很厚实,但阿南一看这种上下机括心中便有了底。

她放心地落地,踏着下方的支撑木条而行,很快便到了他们后来进入的那个窑洞之前。

大门紧闭,但阿南这个贼祖宗,天底下哪有挡得住她的锁。

臂环内的小勾子探进锁芯,她的指尖感受着上面传来的细微震颤,缓缓调整着勾子的深浅力道。

直到轻微的“咔哒”一声响起,手下的锁应声而落,被她一把抓住,握在掌中。

她侧过身子,将门缓缓推开,以防备里面的暗器机关。

并无任何动静。于是她将手中的锁贴在地上,一路向前滚去,再侧耳倾听。

黑暗中声音清晰响起,砖地下面没有东西被触动。

流光牵着火折子直射入内,在室内转了一圈,瞬间照出了里面的样子。

看来是一间书房模样,空间不大,陈设颇为整洁。贴墙放着储物架,后面是书案和供桌,桌上甚至还陈设着一束绢制青莲,供在砖墙之前。

阿南将飞回的火折子抓住,握在手中,闪身进内,向着砖墙谨慎走去。

那砖墙磨得平整,以各式珠贝螺钿镶嵌,在整面墙拼出一朵巨大的青莲,在火折映照之下,珠光辉煌,迷人眼目。

阿南只瞧了一眼,便低头看向脚下。

只见脚下青砖也拼成了一朵青莲,这图案让她想到了沉在渤海和东海水底的水城房屋,那些屋子的地面砖块,也俱如这般拼成青莲模样。

随即,她抬眼看向供在桌上的青莲,眼前似又忽然闪过北元王女殒身的那个绿洲。

她被烧焦于青莲之中,就如遭天火所焚的罪人。

而她如今,也正踩在青莲之中,不偏不倚,正要踏向正中间那一处。

长年累月生活在危机之中的本能,让她向前的脚步立即一偏,随即,身体下意识地拔地而起,足尖一点,身影落在了供桌之上。

青莲晃晃悠悠震颤了一下。

由地砖拼凑成的青莲,那些原本严密合拢排列的青砖,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绽放,砖缝挪移,下面一层青烟蔓延开来。

阿南捂住口鼻立于供桌之上,查看下方那层毒烟。

幸好它们沉滞凝重,虽然随着室内气流而缓缓涤荡,但短时间内,应该并不会向上蒸腾。

阿南知道这是混合了朱砂银汞的毒雾,若她此时还在地上,它们便会粘附于她的身上,从毛孔中钻入,过不了几日,她的双脚皮肤将寸寸溃烂破裂,血肉消融,直至最后烂得只剩森森白骨。

而现在,她不能在室内多活动了。

因为,她行动的气流必将带动沉在下方的这些毒烟,它们会随着她的动作向上升腾飞卷,只要气流中掺杂了一丝毒气,都将如疽附骨,缓慢地侵袭至她的全身,直至最后将她全身血肉彻底吞噬。

阿南放缓了呼吸,也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轻慢一些,徐徐在供桌上蹲下,然后竭力弹跳向对面书桌。

气流翻涌,下面的毒烟骤然如潮水般在桌下翻滚起来。

所幸供桌与书桌尚高,那些涌动的毒烟并未触及到站在上面的她。

但,毒烟消融蔓延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在飞快增加,那毒烟的颜色渐渐与上方透明的空气交融,就如涨潮的水,在不断向上侵蚀。

阿南知道这些毒烟怕什么——丹砂银汞都是怕火的东西,只需要一把火,她便能将它们付之一炬。

可是,这屋内藏着山河社稷图的秘密,他们一直孜孜以求的青莲盛绽之处,应该就在其中。

距离阿琰身上第五条血脉发作已经迫在眉睫,而阵法具体所在又实在毫无头绪。如果现在便将这间书房付之一炬,那他们又要去哪儿寻找阵法所在之处,拔除阿琰身上的毒刺呢?

她低头看了看那不断上涌的毒烟,咬一咬牙,俯身趴在书桌上,尽量轻缓地拉开抽屉。

里面果然是一札纸,阿南大喜,抬手将其抓起一看,却又有些失望。

这是几封陈旧的信件,纸张黄脆,一碰便散落了些许纸屑,近期没有动过的痕迹。

很显然,这并不是那个西北宗主邀请竺星河与方碧眠看的东西。

但阿南瞥到上面火焰青莲标记,还是下意识将它揣进了怀中,再翻下一个抽屉。

下个抽屉中,放的是一些账目册子,多是教中捐献数目与支出账目,清晰板正,整整齐齐,甚至让阿南觉得有些熟悉。

但她此时心急如焚,也顾不上细看了,见这书桌抽屉中并无他物,便站起身看向对面的柜子。

这间窑洞并不大,除了书桌抽屉,能储物的就是那个柜子。此时柜子下部的腿已经全部浸在了毒烟之中,阿南估算了一下自己与柜子之间,尚有丈余距离,而柜子上方是光秃秃的窑洞顶,并无任何依凭,流光根本无处借力。

地下满是毒烟,她自然不能自寻死路,从毒烟中趟过去。

目光打量旁边的储物架,阿南估算着将它拉过来垫脚的可能性。

但,拖拉架子倒下,固然可以垫脚,那倒下的巨大气流也会高高激起,到时候必然一室毒气紊乱,她必死无疑。

阿南低头看看正在不断上涌的毒烟,感觉自己后背一片微凉——是冷汗已经渗了出来。

她深吸两口气,强自镇定下来。

抬手勾住储物架一角,她定了定神,然后手猛然一勾一放,那贴墙而立的架子往外挪了六七寸之后,正要向外倾倒,但那力道又陡然松脱,它晃了两晃,反而因为惯性而向后仰倒过去,斜斜靠在了墙壁之上。

这一下虽然有些许动静,但毕竟几寸的挪移,毒烟并未被过多激起,架子下方的毒烟只缓缓一漾,便也就恢复了平静。

阿南缓缓松了口气,流光再度扎入毒烟之中,勾住了储物架的腿,将它缓缓地往前拖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