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沈清潋偏头看他。

柔和的月光洒入屋内,在青年下颚位置往下,打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银光。借着清冷的月光,她依稀可以看清他的脸部轮廓。

他的头上还戴着束发嵌宝白玉冠,沈清潋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长长的睫毛在她的注视下轻轻颤抖。

沈清潋觉得挺有趣,便一直盯着他颤动的眼睫毛。

如今正值小阳春,京城白日里还觉得热,夜里却已渗了凉意。

顾谈云睡在地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的被褥,却流了一身汗。在沈清潋的目光下,他僵硬着一动不动,连呼吸也降到了最浅的弧度。

顾谈云无法控制自己紧张的情绪。

“哥哥,你睡着了么?”

顾谈云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努力压抑住雷鸣般的心跳声,苍白的面上泛出淡淡红晕。

他压着嗓子轻柔道:“还没有。”

沈清潋翻了个身,面朝着顾谈云的方向,顾谈云顿时连呼吸都停住了。

“哥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顾谈云抿了抿淡色的唇,雷鸣般的心跳安静下来,化作了一种无力的慌乱。

他脸色苍白,唇上血色渐无。

顾谈云忽然意识到,他占了她哥哥的身体……

她若是知道她的哥哥已经没了,转而被他这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占据了身体,她会不会恨他?会不会用憎恶的眼神看着他?

光是想到那个场景,他便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少女久久没有听到回应,疑惑的唤了他一声。

顾谈云闭了闭眼,想要说出实情,但那些话却堵在了嗓子口,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过了片刻,他生硬地挤出一句:“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清潋‘嗯’了一声,有几分好奇问道:“你还记得你会些什么吗?亦或者是记忆和生活技能全部忘了?”

顾谈云沉吟一会,沈清潋只当他在思索,过了一会顾谈云道:“全都忘了,什么都不记得。”

“那你怎么会记得飞?”沈清潋细柔的嗓音抬高了些。

“飞?”顾谈云眉间疑惑,转而想起离开安王府时,那堵高高的墙,“当时很想出去,便想起了一些。”他问,“莫非我是个武人?”

“额……”沈清潋也不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在静谧的夜色中,她的眼神逐渐朦胧。她低声道:“是的吧。”

沈清潋怕自己说多了暴露了,不敢再好奇什么。

“你……”顾谈云顿了顿,“我们的父亲母亲呢?”

沈清潋指尖一蜷,不仅是因为现代的父母,也是为原主的父母。

现代的父母没了她,还有弟弟,随着时间的流逝,终有一天他们会忘记她,在弟弟的陪伴下好好地生活下去。

而原主的家人……

原主与她是两个人,按道理她并不会对原主的父家人有什么感情,但不知怎的,她的心却忽的抽痛一下。

原身父亲为了保全顾荣安的势力,主动替某人顶罪。原身父母具亡,原主和原主的胞弟则被卖身为奴,逃跑途中原主和胞弟失散。

或许正是因为这些经历,沈清潋的心变得无比的冷漠。

她眼神朦胧地看着窗外,轻声道:“他们都不在了。”

顾谈云心尖一颤,他偏头看向床上的沈清潋。

沈清潋用被子盖住脸,细声道:“睡吧,好困。”

顾谈云轻轻‘嗯’一声。

沈清潋合上了沉重的眼皮,呼吸平稳下来。

听着少女细细的呼声,青年偏过头,在黑暗中凝视着她,眼角浅浅泛红。

他睁着一双绀青色的眼睛,清清淡淡的目光中,糅杂着爱怜、压抑、悲伤和恐慌。

顾谈云也不知道,他与她明明是初见,却为何总觉得他爱了她很久。

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是他的求不得,放不下。

爱她早已刻入他的灵魂,成了他的一部分。

只是为何,她偏偏是他的妹妹?

复杂的情绪在他心里翻涌,他深吸一口气,将爱意埋入心底深处,强硬地转成了哥哥对妹妹的喜欢。

窗外窸窸窣窣的虫叫声不绝,他看向窗外,黑暗的夜色在月亮的照射下有了一丝光明。

夜越来越深,在嘈杂的虫鸣声中,少女翻了个身,将被褥踢到一边。

他坐起身,捏起被沈清潋踢开的被褥,将她盖得严严实实。

过了一会,沈清潋又把被褥踢开了。

青年一夜无眠。

沈清潋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天还尚早,光温柔的落在房间里。

地上已没了顾谈云的身影,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若非尚有昨夜的记忆,她都要以为,这个屋子昨晚只有她一个人。

她撑坐起身,微微恍神。

昨夜她做了一个梦,她竟梦到了原主的结局。

梦里她成了‘她’,‘她’站在一条灰暗的甬道中,暴君站在‘她’的身前。

暴君的面容蒙了一层雾,她几番定神看他的面容,却怎么也无法穿透那浓厚的雾。

他摸了摸‘她’的面颊,安慰‘她’不要害怕。他已在宫外替‘她’安排好了一切,这条甬道走到尽头,有接应‘她’的人。

‘她’泣不成声,说我们一起走。他将她拥入怀中摇了摇头,他说他要去履行作为帝皇的职责。

他离开了逃生的甬道,毅然决然走向了死亡。

‘她’站在甬道良久,忽然踉跄着朝他离去的方向追去。

而后是一场大火……

屋外传来幼童们清脆的笑声,沈清潋缓缓回过神,她轻拍在自己额上。原主的结局,与她有什么干系?

绣鞋整齐地摆在床边,她翻身下床。

沈清潋昨夜是和衣而睡的,故而只稍稍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洗漱之后便出了门。

几个孩童在院子里嬉闹,走廊里一个男童追逐着前面的小伙伴,却不料撞上了刚走出门的沈清潋。

沈清潋扶着门站定,白色织锦腰带勾勒出她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弱柳扶风般令人心生怜意。

李婆婆正在院子里给女眷们问诊,女眷们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沈清潋。

一个排着队的中年女子叫了一声男童。男童看了一眼女人,抬头对沈清潋慌张道:“姐姐,对不起。”

“没事,以后小心些,莫要摔了自己。”沈清潋摸了摸他的头。

男童抬起头愣愣看着沈清潋的面容,他扯了扯她的衣袖,沈清潋蹲下身。

“姐姐,等我长大了,我可以娶你吗?”

排队的中年女子又叫了一声男童的名字,脸上浮现了几分尴尬。

沈清潋还未说话,从走厨房方向走来的顾谈云直接拒绝了男童。

“不行。”干净温和的声线中透着几分冷意。

清晨曦光穿透深绿的叶,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沿着鬓间墨发,折射成薄薄眼皮上的一点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