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几天后,徐嘉合联系时眉,说是要为徐嘉志的事赔礼道歉。比起这个,时眉更在意上次说起的有关视频物证的来源问题,于是提出想约见一下徐嘉合的妻子。

徐嘉合在电话那端明显迟疑了下。

过了会儿,他回答说邀请时眉到家里做客,顺便一起吃个便饭。

时眉确认了眼门牌号,按下门铃。

墅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半。

是个女人。

第一感官印象是瘦弱。

她大半身子都在门后。

没有立即敞开门邀请时眉进去,也没有从门后走出来,始终默不作声地低着眼,视线发滞。

“您好,我叫时眉。”

时眉笑容职业,将登门拜访所携带的礼盒放在地上,主动伸手向她自我介绍,“是徐嘉合先生的代理律师。”

女人仍然没有动作,也不曾与她对视,纵使两人这样面对面站立,她的目光依旧放得极低。

时眉语气平和地笑问:“请问您是夏婕女士吗?”

夏婕。

徐嘉合的妻子。

像是听到时眉喊了她的名字,稍稍抬头,双眸缓慢转动了两圈,才挪移对焦上时眉的注视,之后将门完全拉开,侧身说:“进来吧。”

声音不大,不带情绪。

富家阔太见得多了,总留有某些刻板印象。

可夏婕不同。

一身反季节黑丝绒长袖连衣裙,黑长袜,黑短发,厚重刘海参差偏长,近乎遮蔽眉眼,衬得袒露在外的脸色格外虚白。

她似乎尤为钟情黑色调的装束。

通身上下并无任何多余的金银配饰,单薄寡淡,给人感觉像刚刚做完忏悔告解,沾了满身晨露自教堂归来的修女。

唯独。

“好。”时眉没有介意礼节被忽视,十分自然地收回腾在半空的手,弯腰拎起礼品盒,走进别墅时不经意侧了下眸。

唯独女人颈上系缠的红色丝巾,

与那身黑裙不算协调。

有点跳脱。

“时律师来了。”徐嘉合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跟她打招呼,“先坐,饭马上好。”

时眉将东西放好,调侃一句:“徐总亲自下厨,看来今天有口福了。”

徐嘉合谦虚笑道:“家常菜而已。”

时眉走进客厅,看到一个小男孩半趴在茶几上,十岁上下,正神情专注地在画画。蜡笔横七竖八地铺散地上,零碎涂料四处滚落,将白色绒毛地毯渲染污浊,盛满晃眼扭曲的彩色。

这时,夏婕慢吞吞地走过来,蜷跪在地毯上想收拾一下,不料男孩仿佛被打扰到,愤怒地用力挥手一把推倒她,大声喊道:

“走开!拿开你的脏手!”

时眉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心,走上前打算扶夏婕起来。结果刚从她背后伸出手,夏婕却应激反射似的猛然转过身子,胡乱从地上抓起一根蜡笔,双手握住对准时眉就要扎过去。

空气凝固一刹。

“抱歉…”蜡笔掉落,她低下睫毛,深喘一口气喃声道。

时眉摇摇头,微笑说:“没事。”

很快,徐嘉合将饭菜摆布上桌,抬头瞥了眼客厅方向,笑着跟时眉介绍:“那是我儿子,徐奇。”

他转头看向男孩,温声训导:“小奇,叫人了吗?”

男孩倒是对父亲有些惧色,放下蜡笔,仰头对时眉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姐姐好。”

“叫阿姨。”时眉纠正。

徐嘉合不由笑出声:“我记得时律师才24岁吧,叫姐姐是对的。”

时眉笑了笑,“阿姨辈分大。”

揍孩子合理。

她弯下腰假意欣赏徐奇的画,借势凑在小男孩耳边,刻意压沉声音,恶魔低语般不经意吐露残忍字词:

“对不起妈妈的小孩子,是会受到惩罚的哦。”

徐奇悚然后退身子,又被时眉单手按住肩强行搂回来,弯眉眯眼,将诡异阴鹜的威胁话无情送入男孩耳中:“下次再敢对妈妈动手,小心阿姨半夜爬窗,来撕烂你的画。”

徐奇几乎一动不敢动,任由时眉一脸和善地揉弄他的脑袋,她仿若无事发生一般,转头还对徐嘉合夸赞一句:

“你家小孩真可爱。”

“他啊,皮得很。”徐嘉合走过来搂过夏婕,拦下她缓慢整理杂物的动作,笑音温和:“等下我来收老婆,洗手吃饭吧。”

时眉扭头望过去,沉默盯着夏婕的背影,略陷思忖。

饭桌上,徐嘉合示意了眼夏婕,夏婕会意,随即从侧柜中拿出一个厚重信封递给他。

“时律师,这次实在太抱歉了,没想到我弟他为了那点钱竟然做出这种混账事。”

说着,他将信封推到时眉面前,

“这里是我跟我老婆的一点心意,权当做辛苦费,是我们夫妻给你添麻烦了。”

时眉敛下睫,无声望着眼前的红色信封,好一会儿,她说:“拿钱办事,谈不上辛苦。何况,辛苦费包含在委托酬金中,您已经给过了。”

纤细手指搭上信封,轻拍两下,她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勾起唇,轻描淡写地开玩笑:

“还是说,您希望代替弟弟,跟我私了呢?”

“当然不是,时律师不要误会。”徐嘉合立即否认,解释道,“成年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大概就是因为这些年我替他收拾了太多烂摊子,才导致今天这样的局面。”

时眉一动不动笑看着他,等他的后文。

“只是我母亲她年纪大了,加上父亲刚刚病逝,现在那小子又惹出这种事,双重打击让老人家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他果然有后文。

男人将信封朝时眉推了推,看上去欲言又止,半晌道,“时律师先收下,这样我们心里也好过一些。”

他前后逻辑对不上。

代表后文还没完。

时眉弯唇,亲自替他将没说完的后文延展开,平铺直叙:“或许徐总是想问,倘若我真的追责您弟弟,他会受到怎样的判罚?”

她如此直接,倒让徐嘉合局促了下。

片刻后,只见他泄了一口气,又朝时眉的方向推了推信封,坦笑说:“好吧,我承认这里存在我的一点私心。”

“所以时律师,如果你追究起来的话,我想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这才是他的后文。

她的话术犹如一根牵引绳。

当对方受她牵引表现出坦诚,亮出底牌又倾囊相告时,时眉反而亲手剪断绳结,迂回地兜了个圈儿说:

“警方有警方的办案流程,我们有我们的规章制度,在一起案件没有被完全定性之前,我不能、也无法明确告诉您后果如何,这样会坏了规矩。”

“不过。”

她挑了挑眉,将转折词放在这里,

“这件事的确,可大可小。”

徐嘉合眼底笑意深了下,像是听懂了她的意思,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旁的夏婕。而夏婕也同样地,第二次重复拿钱动作,取出两封比第一封两倍厚的信封,叠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