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六十八条弹幕(第2/4页)

她极快反应了过来,他在为她和音,补足那绷裂的一道琴弦弹奏不出的琴音。

顾休休垂首凝神,跟上元容的弦律,哪怕断了一根弦,琴音依旧豪迈雄壮,若是细细听来,却能寻出一丝悲悯来。

似是战事结束后,将领孑然一身,半跪在满是尸首的黄沙地里,肩后被血染红的斗篷迎风鼓动着,扬起首来,遥望着高挂在苍穹之上的烈阳。

慢慢地,琴声欲发欲收,渐渐缥缈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之感,充斥着保和殿内每一个人的内心,那种震撼,那种无能为力,一遍遍冲击着他们的心脏。

闻者皆是如此,更何况是弹奏之人。

谢怀安抿着唇,放下手中的酒杯,看向顾休休的视线略显复杂。

原来那日在竹宴上弹奏凤求凰的人,不是顾佳茴,而是顾休休。

而且她的琴技大抵是师从元容,若不然元容是决计不可能在那么短的一瞬间,取来琴便立刻能衔接上这曲广陵散的。

是了,两人的琴音如此相仿,必定是元容教授给她的琴技。

谢怀安垂眸,似是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这琴技并非一朝一夕能达到这般境界,想必顾休休也习练了数十年,原来她与元容还是青梅竹马,年少时便相识、相知了。

琴音终散,顾休休指尖缓缓落下,眼角不知怎么有些湿润,她抿了抿唇,轻吐出一口气,抬手擦了擦双眸。

殿内众人还沉浸在曲音中无法自拔,她看了一眼元容,心口霍霍的疼着。

她往日也弹奏过此曲,当时教习她古琴的乐师说,这曲广陵散不适合她弹奏,琴音中缺了戈矛杀伐之气,表达不出其中宁死不屈的精神和意志。

从那以后,她便再没有弹过此曲。

今日乃太后诞辰,顾休休本该弹一曲流水或是梅花引,总之不管哪个曲子,都比广陵散更适合这场合。

可就在摸到琴弦的那一刻,她改变了主意——她一定要弹广陵散。

这些北魏士大夫,士族女郎与名士大家们,最喜欢抚琴弄诗,清谈玄理。他们没有上过战场,便永远只会高谈论阔,对边戎塞外的将士们评头论足,指手画脚。

就像是他们对于多年前远赴西燕为质,换来北魏安稳数年的元容,丝毫没有感激之心,还在背后盛传谣言,出言诋毁。

对于年前战死平城的骠骑将军父子也毫无敬畏之心,随意诽谤,恶意揣测,寒了众多将士们的心。

元容为北魏而战,胜仗时,他们尊称他为杀神。败仗时,他们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他是药罐子,病秧子。

他们凭什么?

顾休休将满腔的义愤倾注在了这一曲广陵散中,她希望他们能听懂,哪怕只是感受到元容年前平城一战时,痛失将士,痛失兄弟手足,唯一人苟活于世时,那万分之一的痛苦。

不知是谁先回过了神,随着片刻的沉寂过后,传来了一声声赞叹与感慨,赞美的声音不绝于耳。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

“没想到太子妃的琴音竟有如此意境,纷披灿烂,戈矛纵横,引人落泪!”

“如此浩然之气,竟出自一女子之手,真是让吾等惭愧……”

皇帝深深看了顾休休一眼,道:“太子说的不错,你果真是琴技一绝,可媲美谢太常之琴音。”

能将顾休休与谢家七郎谢怀安这般北魏的名士大家放在一起比较,足以证明皇帝对顾休休的认可。

也不知为何,就在方才倾听那琴音的时候,皇帝听到顾休休琴音乍断,元容紧接着取琴续上琴音时,他忽然生出一种庆幸之心——幸好没有将顾休休嫁给四皇子。

便是在那一瞬间,皇帝忽然意识到,元容与顾休休两人乃是天作之合,没有人会比顾休休更适合做元容的太子妃。

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元容,就如同元容也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

顾休休听到皇帝的赞赏,谦逊道:“父皇谬赞了,儿臣自是比不上谢太常的。”

那从始至终都未曾发言的谢怀安,笑吟吟道:“太子妃过于自谦了,单凭这一曲广陵散,微臣便是自愧不如。”

说罢,他抬眸瞥向那一把断了弦的古琴,似是不经意道:“毕竟弹奏中途,琴弦断了,微臣可做不到如太子妃这般收放自如。”

这一句话,让皇帝皱起了眉。

顾休休手里的琴乃是宫婢从乐师处取来的,宫中的乐师用的琴都是上好的古琴,那琴弦绝不可能无缘无故中途绷裂开来。

他倏忽想起了顾休休方才说的话——倒是让贞贵妃费心了,偏要让诸国使臣赏一赏北魏的琴音。

是了,贞贵妃和四皇子是怎么回事?

为何突然提及到让顾佳茴献曲,见顾佳茴弹奏不了,又转而将话题引到顾休休身上,便仿佛是预谋好了似的。

这是顾休休弹奏的好,让北魏在诸国面前增了光。若是顾休休琴技一般,那岂不是要让北魏跟着丢人了?

更何况,这琴弦断裂的也太巧合了吧?

皇帝眸色微寒,看了一眼垂首的四皇子,又瞥向贞贵妃。很快便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视线,敛住神情,缓缓道:“太……”

他顿了一下,嗓音缓和:“长卿的琴技亦是出神入化,曲尽其妙。”

元容怔了住。

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向正位高坐的皇帝。

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皇帝又是拍他的肩,又是唤他的字——原来皇帝知道他的字是什么。

皇帝还夸了他。

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情。

哪怕是他几年前打了胜仗回来,皇帝也最多就是在洗尘宴上,极其客套,极其敷衍地道一句——辛苦了,太子。

这一时之间,让元容觉得有些怪异,有些别扭,还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五味杂陈,复杂难言。

他抿住薄唇,垂下眸,轻声道:“谢父皇夸赞。”

皇帝微微颔首,继而看向顾休休:“你方才献奏的曲音极妙,朕心甚悦,想要些什么赏赐?”

顾休休起身,福着身子:“儿臣能为太后献奏琴曲,乃是儿臣之荣幸,亦是儿臣的本能,儿臣不敢居功。”

她越是如此说,皇帝越是要给她赏赐了。许是听闻那广陵散有些感慨,想起了为护送元容而战死在平城的骠骑将军父子,不由一声叹息:“朕记得你二叔父乃是骠骑将军,时间如白驹过隙,一眨眼已是过去了年之久。”

皇帝道:“骠骑将军肝胆忠义,护送太子撤离平城有功,朕今日特将其追封为义勇候。另追封其子为神武将军。”

话音落下,顾家几人,几乎是同时怔住,神色微滞地看向皇帝。

就连元容,眸光也微微一变。

骠骑将军与其子都战死在了平城,便是追封骠骑将军为义勇候,这侯爵之位,也没有子嗣能继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