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世上终究是明辨是非的人更多,赵娘子的话得到了身边几位小娘子的赞同,和南音在慕家感受到的截然不同。

兄长和她说,笙月不是故意为之,而是缘分天注定无法抗拒,令她大度。祖母和她说,此事大娘子任性了些,但没有坏心,让她别对家人含怨。慕怀林则告诉她,在这事上慕笙月是有不对,但他会替笙月补偿她,叫她提要求。

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去指责慕笙月,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见她有些茫然的模样,郑璎笑道:“其实长安不知多少人暗地笑话慕笙月,女儿家虽不比男儿入官场要敢担当作为,但怎么也得守礼法。她为个男人欺负自家妹妹,没几个人瞧得上。和她一起玩儿的,也都是些臭味相投之辈,用我祖父的话说,下九流的人混成一块儿,注定没出息。”

和用词犀利的赵娘子比起来,郑璎就要文雅许多,不过话里话外都一个意思:在这件事上,她们是站在南音这边儿的。

南音其实从没在意过这桩婚事,知道被换给慕笙月后也没甚么伤心的感觉,可被这么多人坚定地支持,感觉终究不同。

她缺乏和这么多人聊天的经验,深觉自己口笨嘴拙,思来想去,只能连说了许多声谢谢,面上的红晕都蔓延到了耳际。

先前在人群中陡然升起的恐慌,在这些小娘子你一句我一句的安慰中,慢慢散去了。

郑璎扑哧地笑,“南音这样子,真是像个小笨蛋,一点儿都对不住你仙子般的模样。”

“不过嘛,笨些好。”郑璎唇角一勾,“美人儿就要笨些,才好骗回家嘛。”

她故意用指腹去勾南音下颌,风流浪子的模样惹得聚在一起的小娘子接连笑出声。

一个人太美了,的确容易和常人生出距离感,性格再文静些,就会有种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起初见南音垂眸不言不语的模样,大部分人都以为她是这样的性子,如今走近了,才知道她纯粹是不习惯旁人的注目,稍微被夸两句就要脸红,哪儿有甚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从陌生到笑闹自如,也不过两刻钟的功夫。

南音仍不大习惯待在人堆里,但她努力让自己忽略这种不适感,渐渐的,也得出了有友人在侧的乐趣。

她不好仔细看每人容貌,只能大概扫过一眼,再从话语中分辨。其中印象最深的,还是郑璎与赵敛冬赵娘子二人。

郑璎出身高,难得心性烂漫,是个很纯稚的女孩子,而赵娘子不言则已,一出口就必击痛处,被人称是刀子般的利嘴。

听说赵娘子还有个姐姐名为横秋,年轻时性情比妹妹更为泼辣,她的性子就是向姐姐学的。

横秋敛冬,这一对名字一看便觉得有些吞天般的霸气。

如此聊了会儿,便有下人请各位小娘子落座,文会宴要开宴了。

冬日无流觞曲水的意境,便摆了些花儿在座上,仆役在园子里穿梭,往两边各自传作诗的要求。

南音不擅作诗,这回当了个彻底的旁观者。有郑璎等人在旁,就算有人想挑事,也不敢在此时为难她。

大约三首诗的功夫,身边人陆陆续续的都拿着诗作去和人讨论,郑璎寻了个时间去更衣,南音身边仅剩赵敛冬。

正是这时,有婢女来请南音,“太妃娘娘请慕二娘子去说话。”

太妃?南音不解,她从未见过这位,也不觉二人有甚么干系,便问婢女是否传错了话。

婢女恭敬道:“奴婢并未听错,请的就是慕二娘子。”

赵敛冬把笔一搁,皱眉道:“我陪你去。”

不明所以的南音和赵敛冬一起随婢女前行,路途中二人低声说了些话。

赵敛冬不避讳她,直称嘉太妃为“老妖婆”,大致说了遍自家和诚王的恩怨,并道:“老妖婆年纪轻轻守了寡,看儿子像看情郎,对年轻漂亮的小娘子都刻薄得很。”

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她敢对一位太妃用词如此辛辣,两家结下的仇可见一斑。

南音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无声握了握她,赵敛冬微愣,当她在害怕,安慰道:“别担心,我们赵家不惧她。”

南音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说起诚王和嘉太妃便忍不住愤懑的赵敛冬,见她反过来安抚自己,不由回之一笑,说了声好。

走过甬路,嘉太妃所在也就到了。

珠帘隔档的高座上半倚着华服妇人,约莫五十上下的年纪,起初正同人说着甚么话儿,闻得动静挑起眼漫不经心地扫来,触及南音时顿了一顿,正要开口,余光瞥见了赵敛冬,登时眉头一竖,方才有意作出的气势荡然无存,直起身道:“我只唤了慕二娘子,谁叫其他人也跟来的?”

赵敛冬回:“得知太妃娘娘也来参宴,敛冬特意来拜见一番,和您叙叙旧。”

一出声就充斥着火药味儿,嘉太妃下意识抚胸顺气。

和赵敛冬提起她来一样,嘉太妃也听不得赵家人的名号。当初她逼着诚王和赵横秋和离,还到处散播赵横秋善妒无所出的话儿,把护短的赵家人得罪得彻底。他们不好明着对付,就暗地里对诚王下黑手,刚和离的那段时日,诚王没有几天是不鼻青脸肿的。

嘉太妃想找赵家算账,却被诚王拦住,说是没有证据不占理,其实就是还在维护赵家人。

所以她一见到赵家人,就觉得头疼胸闷,说话也很不客气,“没规矩的东西,目无尊长,随便甚么地儿都敢乱闯!”

南音向前一步,止住了想还嘴的赵敛冬,“太妃息怒,我胆子小,不知太妃传唤有何事,便请赵娘子陪伴。惹太妃不快,是南音之过。”

这一开口,顿时把嘉太妃的怒火引过来一半。

如赵敛冬所言,嘉太妃未满二十就守了寡,且身份使然还无法改嫁,经年累月下来,心性确实和常人不同。她不喜欢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娘子在自己面前晃,更见不得她们充满活力的模样,本来一见南音,就被她容貌激出了不喜,念在她是自己给诚王选的续弦才按捺下情绪,如今见南音竟然还敢帮赵敛冬说话,那点子忍耐瞬间就没了。

“谁叫你出的声?慕家娘子就是这样的教养?就算自幼没有亲娘在身边,难道老夫人都不管管府里的小娘子?”

每次见赵家人,嘉太妃就容易失去理智,说出的话儿也格外刻薄,完全没了太妃的仪态。

虽然被有意戳了痛点,但南音一来不认识嘉太妃,二来对权贵的敬畏并没有旁人那样深,没什么难受的感觉,只觉得这位莫名其妙,果真如赵敛冬说的那般不可理喻。

嘉太妃还道:“这样没规矩没教养的娘子,怎么进得了王府?还是得回去好好学一学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