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厅内众人哭的哭,劝的劝,一阵兵荒马乱。秦念久全然无措地看着这人仰马翻的场面,“这是怎么……”

那洛夫人含下参片,才刚缓过了口气来,便挣扎着起了身,作势要给二位仙家下跪,“仙家!救救小女啊!”

“别别别!”秦念久哪能受得起这礼,几乎是蹦起了身,急急去搀洛夫人,又与同样急着来扶母亲的洛青荷撞到了一块儿去。

自己不过是随便指了个方向,怎会造成如此大的震动?谈风月也还懵着,又看这混乱无比的场面似是没完了一般,不禁更觉头疼,便拿银扇敲了敲手侧的小案,“……停一停。”

只是他没拿捏好力道,只听“砰!”的一声,那红木造的小案竟是被敲得碎成了小块,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地上。

众人都被这声响惊了一惊,连哭都忘了,茫然地朝他看了过去。

“……”谈风月默了默,收起了银扇,轻咳一声,“莫急,莫慌。先说那流离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仿佛找见了主心骨一般,洛家人皆慌乱地坐回了原位,洛夫人也低头抹着眼泪不出声了,听那洛老爷长长叹了一声,缓缓道:“仙家有所不知,说起来也是上一代的事了……咱们这镇子,原只是座小城附属的园子,而后——”

这事儿在来时就已听那道上的行贩说过了,秦念久急着追问,“而后?”

“而后不知为何,城主归来后突然散尽了家产予城人,将他们尽数遣了出来……没了人,那城就空了,渐渐地成了座鬼城——”

“……鬼城?”秦念久不觉皱眉,先前那老祖不是说这世间太平宁和得很么,怎平白无故地还出了座鬼城来?

洛老爷点了点头,“是,鬼城!那城原还算得上富庶,曾有几波山匪想着进去搜刮些余下的金银,揪结齐了人马想往里面闯,没一个活着回来的……也曾有几个好事的、胆大的去那边探过,再回来时便都已疯癫了,或是木木地仿佛失了魂,嘴里只念‘没有哭、没有笑、没有了’,或是面上又笑又哭的,嘴里只晓得嚷‘流离’二字,且均没过几天就悸得暴毙而亡……”

……听起来倒当真古怪。谈风月忖了忖,问道:“那可曾有鬼祟入镇作乱?”

洛老爷被他问得一讷,“……这倒是不曾。”

这就奇了,哪有鬼怪聚集做窝,却不出来害人的道理?谈风月又问:“可曾上报过官府?”

“这当然是有的!”洛老爷忙道,“只是……许是官家也不敢管吧,这事儿年年都在往上报,却一直没有消息回来……”

鬼城凶险如此,青雨又早已走失多年,若当真在那处,怕是已凶多吉少了……余下的洛家人只是叹气,唯有洛夫人哭啼抽噎着道:“那地方,是酬以重金也无人敢去的,官家又不管……望仙家救救小女吧!”

这……虽然那洛青雨真没在那鬼城里,但不管怎么说,总不能放着座鬼城不管吧……秦念久转头看谈风月,“那就……去看看?”

毕竟是自己乱指出的方向,谈风月将银扇一收,终是点了点头,“嗯。”

听仙家应了,洛夫人顿时大喜过望,泪水涟涟地颤着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还是洛青荷开了口。

姐姐走失时她还未出世,因而是洛家人中最为冷静的一个,细声地在旁道:“现都已过了丑时,趁夜去怕是不妥,二位仙家还是先回房休整过,待朝早再去吧。”

若是青雨当真在那流离城中,多几个时辰少几个时辰怕是也无甚差别了……洛老爷不禁悲从中来,又是长长一叹,“是,是……”

……

据洛家人的说法,那流离城就在沁园镇向西五六十里外,背靠青山,边临江源。

虽然两地相离得不算太远,但通向那城的大路都已被封起废弃,仅剩下些路窄难行的山道,连野兽从中穿过都得被剐伤几块皮毛,更罔提让马车通行了。

马车是用不得了,拢共才歇了不足两个时辰,秦念久懒懒撑着黑伞,呵欠连天地从一棵老树的树巅跃到另一棵老树的树巅上,跟在谈风月身后直奔目的地而去。

三九倒是在符里养足了精神,显出了形来,跟盏风筝似的挂在秦念久身上飘。

他适才大仇得报,还是亲自动的手,心情可谓大好,嘴巴一刻不停地闹他鬼君,“——没想到我竟然与那罗刹私是同乡!嘿!又都遇着了仙君鬼君,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吧?”

又道:“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去了那城里也找不着呀!回来可怎么交差——要不然咱们去完流离城就直接一走了之吧!让他们当咱们也死了——”

“……”秦念久本就眼困,头都快被他给闹炸了,拿手敲他,“……就不能说点吉利的?”

三九却把圆眼一瞪,不解道:“啊?咱俩都已经是鬼了,还能怎么吉利?”

秦念久:“……在理。”

又听三九既兴奋又好奇地问:“那流离城里面当真有鬼吗?还是有妖怪?会吃小孩儿吗?还是——”

“打住打住!”秦念久不胜其扰地捏住了三九的嘴巴,“那流离城可是座鬼城,你怎么半点不见怕的?”

“唔唔唔——”三九从他手中挣扎了出来,喘了口气才理直气壮地道:“刚也说了,我都已经是鬼了,还怕鬼城做什么!”他得意地稍挺起了胸膛,“我可不胆小,没见昨日里我是怎么吓唬那帮拐子的吗,我把脸一抹,尖叫着就冲他们去了——”

却见领在前头的谈风月突然一个急停,拉过秦念久落在了地上,“该就是这里了。”

待瞧清眼前的景象,刚刚还嚷嚷着说自己胆大的三九顿时没声了,往秦念久身后一躲,还犹嫌不够似的将谈风月也扯到了自己身前挡着。

此时天色还未全亮,夜里由冷风凝出的雾气尚未消散,能以人暖意的日光又被深深老林尽数遮蔽了去,面前的小城外墙斑驳不堪,片片墙皮剥落下来,在墙根处积了层厚灰,灰上生出的丛丛杂草已长了有半人高,被压得七扭八歪地倒伏在了地面上——而堆压在那杂草之上的,居然是累累尸骨!

食腐的黑鸦似是在近处做了窝,成群成片地落在具具尸骨之上,不时仰颈嘶啼,发出人似的哭音:“啊——啊——”

“……我还当那洛老爷是唬我们的呢。”异事见得多了,便也就不觉可怖了——要论可怖,这场面比罗刹私手下的溪贝村还逊色不少。秦念久走过去挥散了黑鸦,毫无顾忌地直接弯身上手翻了翻那杂乱无章的尸骨,“有新有旧……中间间隔的时间不短,该不是同一批过来的人——”又扯了扯着尸体所穿的衣裳,摸了摸散落在尸体手边的兵器,“看这打扮,是山匪无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