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今夜天公作美,是个无风无云的月夜。从昨夜起,满城的人家,无论富贵,都以竹为棚,高挂彩灯,普通百姓挂的大多都是豆面灯、水萝卜灯和纸灯,达官贵族家门前的花灯便精致多了,竹木都是最次的,绫绢做成的灯面常见,但都不惊艳,谁家门前要是挂了一盏透明玻璃灯,那才叫面上有光哩,这说明这户人家必定是财力非凡了。

灯面上或贴着剪纸,或画或绣着书画和诗词,再用诸如玉佩、丝穗、羽毛、珠贝等东西装饰,端的是珠光宝气,辉煌映月。

谢时和韩伋两人逛的灯会位于福州城中最大也最为热闹的街道,此时这里早已山棚连天,换了模样,遮天蔽日的锦绣彩旗和花灯几乎要将月色都遮了去。山棚中正上演着吹拉弹唱、歌舞和百戏杂艺,这里头有些是城中的酒楼茶肆为了吸引客人入内而请来表演的,也有的纯粹是表演班子。

谢时等人虽然来得晚了,但都是身材高挑之人,不用挤到前头台前去,也能看见舞台上的表演,马戏团表演、踏索上竿,倒吃东西、吞铁剑、碎大石此类奇能异术轮番上演,韩伋等真正的古代人都没甚反应,面无表情,倒是谢时这个假古代人看得津津有味,跟着观众喝彩扔赏钱。这赏钱还是两人的护卫给的,两位主子都没带钱袋子!

谢时:……太久没花钱,都忘记带钱包了。

谢时赶紧谢过这位护卫小哥,还特意记住了他的面孔,等回头得把钱还给人家才行。韩伋看了那护卫一眼,没吭声,好心借钱的护卫小哥却一瞬间汗毛倒竖,仿佛被猛虎盯上,心中欲哭无泪,谢公子,要不这钱您还是别还了吧……

此时,谢时等人站着的地方正好是一座名为“花间月”的酒楼门前,二楼最大的雅间,开了一个小窗,窗前站着两位往外看的华服女子。

“婵媛,瞧见了没,那着玄衣的便是韩家主,是否如传闻中那般丰神俊朗,气宇轩昂,有霸主之象。”

若是韩大夫人在场,便能认出,这被唤作婵媛的女子正是福州原来的王参知家的嫡女,她身边这会同她说话的则是王夫人。

听到娘亲的问话,王婵媛含糊应了两声,然而她眼中痴痴望着的却不是那位周身气息冰冷,看起来便凶神恶煞,不可接近的韩家主,而是他身边那位清逸温润的朱衣公子,皎洁月光和暖黄花灯下,这位公子真真好似仙人下凡,非世间人,仿佛话本中的翩翩浊公子来到了眼前。

王婵媛轻声问道:“韩家主身边那位朱衣公子是哪位呀?瞧着来历不凡。”

王夫人纵然全身心都放在了韩伋身上,但也不免被那位给吸引了目光去,这会也不用再细瞧,便可以告诉女儿:“确实来历不凡,那位应当是谢公子,韩家主身边跟着的一位能人异士,昨日咱们在家中听的《海兽献玺》那一出故事,韩家主身边跟着的人据说便是他。”

“原来这就是谢公子啊,果然仿若神仙。”

母女俩不在同一个频道,王夫人满心欢欣,“没想到今日咱们出来赏灯,竟然能遇到这位贵主子,想来你二人有缘分得很,要不要同娘下去打声招呼?”

见女儿踌躇摇头,有羞涩胆怯之意,王夫人语重心长道:“如今不比从前,那韩家主占据了闽地后,大刀阔斧,将原先的那些官员撸下去大半,你爹若不是平日里谨言慎行,指不定官职也没了。那韩家族老属意你,是你的福分,也是咱们王家的运气才是。你想啊,哪天这韩家主要是真能登顶大位,那你就是天下最为尊贵的女子了,再不济也有个妃位当当。”

母女俩这厢商量着,女子矜持,一时之间拉不下脸皮,迈不开脚,那头楼下人却是早已不见了踪影。韩伋一行人都跟着谢时走,而谢时则跟着人群往前走,只见人流都往街道尽头中央而去,那儿坐落着街上最大的一座山棚,满街的表演,就属它跟前围了最多的观众,叫好声也最为热闹。谢时好奇问道:“那儿在演什么?这么多人看。”

韩伋和护卫们都一脸无言以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倒是一路过的行人凑巧听到谢时的问题,给他解了疑惑:“公子,那儿正在演时下最受欢迎的《海兽献玺》戏呢!而且听说今晚还有《仙人赐稻》的新戏哩,公子要看的话最好赶紧,等会人肯定更多了!”看来这戏是真的受欢迎,这好心的行人刚说完,就被同伴拉着跑了,生怕跑慢了,赶不上好位置。

谢时神情凝滞,缓缓转过头来,韩伋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避开了谢时质问的眼神,说了一句,“是岑羽的主意,说是从你那套宣传思想那得出的灵感。”

“不是……这怎么就成了从我那儿得的灵感……”说到这,谢时在韩伋笃定的眼神中,说不下去了,于是换了个点控诉,“‘海兽献兽’这故事我知道,‘仙人赐稻’又是哪一出?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韩伋在谢时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缓缓点头,“……应当是那‘琼州矮’的隐晦宣传,这事我听岑羽提过。”

谢时顿时拳头硬了,恨不得此刻就将那传播封建迷信、还不经过当事人同意便胡编乱造,私自二设二改的岑某人抓起来暴打一顿。同一时刻,与谢时一行人相近,只隔着一条街的岑羽忽然打了个激灵。

“岑家主可是冻着了?”沈森问道,旁边站着同样一身锦衣华服的沈老爷。今夜吃过夕食,岑羽便按照约定,上门邀请沈家两父子去逛灯会,随行的还有各自的护卫,此一行人比谢时等人出发的早,此时早已逛了大半。

“沈老爷太客气了,唤我固安即可,家主什么的,岑某哪里当担得起,不过是托了我主的福,才搭起的如今岑家的台子。”岑羽这话里头的意思是,岑家是韩伋为了避人耳目扶持起来的,真正做主的人是他家主上韩伋才对。

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通,沈老爷子自然听得懂,当即便从善如流地以表字称呼。

“我一路走来,观福州此地人家殷实,民风淳朴,上元节都未曾见到偷盗之事。”沈老爷子夸道。

岑羽笑道,“沈老爷见笑,福州民风淳朴不假,但如今这番安宁之象也不全赖百姓自觉。我主入主福州后,勤政爱民,以法治理,颁发了一系列法令,这其中便有关于上元节偷盗的惩处,以此约束黎民。”

沈森赞道:“贵主英明,偷盗总归为陋习,尤其如今乱世之景,若是不加约束,纵容宵小,恐怕愈演愈烈。”

“是这个道理。”此时,不远处锣鼓喧天,火树银花,听着像是好戏要开场了,岑羽顺势邀请道:“两位到福州不过两日,恐怕还未曾欣赏时下本地的戏曲吧,前头就是我家开的戏棚,我给二位在对面茶馆二楼备了雅座,可要前去一同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