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正文完结(第3/4页)

进入十二月,下了一阵小雪,花园里的小叶植物上都敷了一层晶莹剔透的雪,后院自己开辟的迷你蔬菜棚里,青菜倒还坚挺着。骆母弯腰从棚里钻出,便看到缪存两手抄在口袋里,微笑着在等她。

缪存没有逗留许久,不过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临行前挨个与骆父骆母拥抱。

坐上计程车时,掌心坚硬莹润的东西被他捂得温热。

去俄罗斯的手续都是辛副院长为他办理的,听说缪存想通了,立刻便提笔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俄文推荐信,还亲自为缪存挑选作品集,一切从快从急,以学院和列宾的深度合作关系,加上辛一农的话语权,缪存很快便收到了列宾的通知书。

他从骆远鹤那儿搬出来后,就没有再找房子了,虽然麦特说过一楼还空着,欢迎他再搬回来,他还是住在寝室里。

得知缪存弃了法国去列宾,不仅整个系里都沸腾,连寝室里的舍友停止阴阳怪气了,反而不确定地问:“你不觉得很亏吗?”

一个国家的艺术文化地位和在世界范围内的影响力,是和国家国力深度捆绑的,纵然俄罗斯人的艺术史源远流长,文学瑰宝璀璨丰厚,但在历史的长河中提起来,人们更知晓的总是沙俄帝国和苏联时期的遗产,进入俄罗斯联邦后的当代艺术,是典型的酒在深巷——都知道是好东西,但在国际艺术市场上,显然已并不热门,反而频频被压低价。

所以辛一农教授当时说得对,去俄罗斯,需要的是更耐得住寂寞的苗子。那里没有巴黎那些名流往来的文化沙龙,没有闪光灯与香槟酒,只有伏尔加河上沉郁的现实主义传统。

缪存回首,扬唇一笑:“不亏啊。”

从他站在那条冰河上,从他画下春汛时那磅礴又市井的生命力开始,他就知道,那正是他喜欢的。

住寝室便不能随心所欲地熬夜画画了,熄灯后,缪存便挂上耳机学俄语。当初学英语就够呛,现在让他学那些卷舌音,简直是要了命,梦里都在卷着舌头试图发出rrrrrr。

手机震动将缪存从梦里惊醒时,耳机里还机械地重复着俄语发音,他看了眼,是骆明翰。

“喂。”他蒙在被窝里轻声。

凌晨三点半,不知道骆明翰为了什么事打电话来。

“是不是吵醒你了?”

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但缪存的鼻息里带着笑,“没有,刚好还没睡。”

对面床铺的人嘟囔了一声:“吵死了。”

缪存顿了顿,更压低了声音,对着手机听筒说:“等我一下。”

即使有地暖,这么冷的天气从被窝里爬起来还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缪存深呼吸,一鼓作气翻身下床,裹上了羽绒服。

一进到封闭的洗手间,听筒里的回音便加深了,让缪存的声音更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这么晚了,怎么突然想起找我?”

“想你了。”

其实缪存每天下了课都会去见他陪他,只是晚上会回来睡觉。也就是说,“距离你上次见我,只过去了五个小时。”

“五个小时也想。”

“我好冷,你再不说实话,我就要冻死了。”缪存软乎乎地跟他卖惨,乖死了。

骆明翰静了数息:“只是突然醒过来,。想确认一下。”

静夜里,他的声音低沉着微哑。

“确认什么?”

“确认我不是在梦里,或者真的病了。”

缪存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患得患失到这个地步,一时之间默然,心像泡在了碎冰上,浮沉着。

但骆明翰还有更患得患失的,他笑了笑,解嘲地问:“或者说,你其实是要离开我了,所以才会对我这么好,为了将来走的时候可以不心虚不愧疚。”

“不要胡思乱想。”

骆明翰想起那天复诊时,他问了赵医生一个可笑的问题,“他是不是为了让我的眼睛快点好起来,所以才骗我到这种地步?”他问赵医生:“我的眼睛还会坏多久?”

很微妙,他不问多久才会好,反而问会坏多久,好像这倒数着的日子,才是他如数家珍的日子。

可怜赵医生不仅要当一个眼科专家,还要兼而当一下心里医生。

他的这位病人强大又脆弱,强大在,近一个月的失明生活,他都不骄不躁,不气不馁,耐心十足地等待着,如同等一支长线基金,坚信一定会迎来曙光。可他又这么脆弱,不在乎眼睛,在乎一个人的去留。

“我想他不是为了骗你,”赵医生推了推眼镜,严谨温和地和他的病人说:“不过如果为了让你眼睛好起来,他愿意骗到这个地步,我想也足够你开心了。”

挂断电话,骆明翰在黑暗里静坐了会儿。

再度入睡也并不是那么难,因而身上被什么又冷又暖的重物压住时,他一时之间都有些懵。

他反手摸着,下巴,肩膀,胳膊,捏住手掌尖,冷冰冰的。

是缪存。

羽绒服摘下,窸窸窣窣地从床上滑落到地上,缪存满身风雪。

骆明翰彻底清醒过来,把缪存裹进被窝,手足具搂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他。

“怎么来了?”

“打车来的,等了半天,加了两倍价。”

“我是说,怎么突然过来了”

“你想我了,又不远,所以就过来了。”缪存若无其事地说,仿佛这并不算一件事。

走得匆忙,手套忘记拿了,翻墙时手指差点被那些铁栏杆冻掉。

骆明翰静了许久,“你这样,我真的要以为自己是精神分裂了。”他哭笑不得地说。

命运对他太好了不是吗?

“骆哥哥,我带了一个可以让你从梦里走到现实的东西,像盗梦空间里的那个陀螺。”缪存神神秘秘地说。

“是什么?”

缪存把自己的胳膊塞到他手心。

骆明翰触到他腕间的物件,坚硬、冰冷,但在他指腹的抚摸摩挲下,渐渐地变得温润。

他结结实实地愣住。

“我那天特意去问阿姨要的,我说阿姨,你以前送我的那个翡翠镯子,还能再借我戴戴吗,我觉得挺好看的。幸好阿姨没有把我当骗钱的。”缪存怪可爱地说,“她带我上楼,从你房间床头柜里找到了它,以前去的时候没注意,原来你床头柜上放着你高中时候的照片啊。”

骆明翰只觉得鼻尖蓦然一酸。

“你看到了。”那是他以前最喜欢的一张照片,打篮球时别人抓拍的,他抱着球,在场上回眸,唇勾着,看得见的意气与桀骜。

但是上一次,缪存似乎并没有看到,或者说看到了,又平平无奇地将目光移转开了,并没有多驻留一秒,也就当然没有多问一句话,问是谁给你拍的,你打球很厉害吗?那场比赛你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