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3页)

街上比里面冷。他们步行了9.6分钟,时间足够让鲍威尔发烧,体温上升。走着走着,街上的装饰变得稍微悦目起来。偶人自由城是一个拥挤的贫民区,由欧乐星球冰冻地表之下掘出的洞穴组成。这些洞穴有些砌上了砖;有些则只有冰,上面残留着食物和饮料的污渍。许多隧道的光线十分昏暗,街头随处可见冻结的大块垃圾。

整个自由城都喜欢赌博,从小聚赌点和街头赌摊,到可以自称赌场的地方。布莱克摩尔的赌场是唯一一个有福尔图娜A.I.的地方,所以能吸引到有钱的赌徒,而那里冰冻的街道也得以保持相对干净明亮。街道上,每片光滑的冰面上都反射着灯光,花哨的绿色与柔和的蓝色混杂在一起。贝利撒留很喜欢这里的样子。

沿着废弃的公寓和商店的两侧,化缘的偶人站在胡乱搭建的玩具箱和假笼子之中,伸出双手。他们看上去很像人类,肤色苍白,很像过去欧洲人的后裔,只是身体缩到了一半大小。一个瘦弱的女偶人身边竟然有张折叠桌,桌上摆着一个真正的奶油泡芙,早已干瘪。贝利撒留扔给她几枚硬币。鲍威尔朝他做了个鬼脸,一脚将折叠桌踢翻在女偶人身上,那女人朝他们喊叫出一大串污言秽语。

“她不是应该谢谢我吗?”鲍威尔狂笑道。

“偶人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完全没有幽默感,阿霍纳。”她说道。两人来到布莱克摩尔赌场的入口。那里有人类保安用检测棒扫描顾客,令这家赌场相对于那些使用自动扫描的场子更平添了一分格调。“放松点吧。”

安全扫描花了9.9秒,对他的大脑而言,漫长得仿佛永恒。他开始思考相似性和模式来自娱自乐。能量从高能量分子向低能量分子作梯度流动。钱在赌场的逐级流动也遵循同样的方式。生命就存在于这种能量梯度之中:植物在太阳和石头之间找到位置;动物位于植物和死后腐烂之间。犯罪分子则深入赌场,就像藤蔓总是缠绕着树木。

任何地方,只要有钱流动,就会有人动歪心思要抽上一笔。即使在干净的赌场,趋同进化(4)也会令新人不断涌现,随时准备朝赌场或其客户下手,实施欺诈。发牌员可以被收买,赌徒可以跟赌场老板勾结,老千在不断发明新的骗术。福尔图娜A.I.因此至关重要。缺少了福尔图娜牢不可破的信念,诚实的钱就无法流动。

鲍威尔从他身边挤过去。他跟着她上了一台花旗骰(5)赌桌。这张台子的督察(6)是他们的人,筹码耙手(7)也是。鲍威尔和他昨天在展馆已经秘密地见过这两人。鲍威尔等待着,轮到她的时候,她下好注,托着骰子的手掌伸到贝利撒留面前。他翻了个白眼,吹了口气。她那张大脸红扑扑的,笑容满面,头一掷就是七点(8)。但这些只是比较容易的部分。

其他三位玩家也下了注,选了点数。耙手把鲍威尔的一百聚合法郎(9)赌注推到十二点的位置上,又给她发了一副新骰子。这副骰子是贝利撒留设计的,里面有嵌入式液态纳米元件。骰子内的透明液体轻微受热,就会发生构象变化,单数点的那面就会变重。骰子刚才已经在赌台督察身旁的白炽灯下放置了一会儿,现在又握在鲍威尔发烧的热手之中。

鲍威尔掷出了一对六,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欢呼(10)。

下一位玩家用冰冷的手指拿起骰子,呼出一口雾气,以求好运。一对七点。她出局了。再下一位玩家掷出的是三点,周围的人群又是一阵欢呼。最后一位玩家掷的是十点,也出局了。

鲍威尔活动活动手指,又把手夹在腋下取暖。她冲着耙手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把自己的赌注继续押在十二点上,然后伸手要骰子。耙手把骰子推了过来。她用一双发热的手握住骰子好几秒钟,闭上眼睛仿佛在祈祷,然后掷了出去。

又是一对六,围观的人群再次欢呼。

鲍威尔朝他绽放出笑容。赌台督察似乎以为福尔图娜A.I.会被触发,但他还是转向赌桌,朝耙手点了点头。贝利撒留装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赌桌上的骰子凉下来了。如果说把赌场开在这个冰窟窿里的城市有什么好处的话,这也算是其中之一。仅存的一位玩家下了个联合注,但掷出的是九点。出局。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鲍威尔身上。

“十二点。”她说,把一个筹码递给督察。督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一万聚合法郎,一笔巨款,追加到她刚赢得的那笔较小的款项之上。

“悠着点儿。”贝利撒留低声说,“你不想再等等?”

她拿起骰子,紧紧握了十秒钟,然后将它们丢进赌台。两个六。人们挥手欢呼,鲍威尔放声大笑,环顾周围。但她的脸突然僵住了,挥舞的双手缓缓垂下。

一个年轻的偶人祭司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她的皮肤是旧时欧洲人的苍白,头发也是同样的颜色。她的身高按照成年人类的比例缩小了,只有八十五厘米,长袍外覆盖着铠甲。她的身边拱卫着十几名主教士兵,他们身披重甲,让身高平添了十厘米。他们端着枪,枪口对准鲍威尔和贝利撒留。赌场里的人群缓缓后退,有些人尖叫着逃向大门。贝利撒留和鲍威尔被困在了中央。

贝利撒留猛然向赌场后部狂奔而去。祭司拔出一把手枪,火光一闪,枪声巨响,回荡在赌场里。人们尖叫起来。贝利撒留身体一侧的外套爆裂开来,迸出血液和烟雾。他倒在冰面上,身下那摊血迹不断扩大,又被冻结。他望着鲍威尔,眼里尽是乞求之情,但是她已经吓得呆若木鸡。其他顾客纷纷矮着身子跑向出口。祭司和主教士兵没有理会其他人。

“伊夫林·鲍威尔,你被逮捕了,罪名是渎神。”偶人祭司说。

鲍威尔惊愕地张大嘴,瞪大了双眼。“什么!”她说道。

“在布莱克摩尔的赌场出千就是亵渎神明。”偶人说。

鲍威尔无助地看着天花板,福尔图娜A.I.就在那里。照理说,如果它监测到赌局中有人捣鬼,就会有些动静出来。她朝上指了指,“我没出千,只是运气好!”

就在这时,警报响了起来。一束灯光投下来,罩住了鲍威尔。她无声地嘟哝着,任由一名主教士兵反剪她的双手,收缴了她的武器。其他士兵又花了九十六秒时间,驱散惊恐的赌徒,关闭了赌场。

“恩里克,”贝利撒留爬起身来,搓着双手说道,“你们这儿的地板真凉啊。”

橄榄肤色的督察从赌台后面的位子上跳下来,“那就别躺下呗。”

在英西国(11)财阀政府治下,恩里克厄运连连,欠下了一屁股债,不得不流落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在这里,他在布莱克摩尔赌场找到了工作。有的时候,他会帮贝利撒留一把。贝利撒留解开外衣,拿掉身上的装置,上面是配合空弹炸开的孔洞。假血还在从孔洞中往外流淌。